夜奔(55)
她站在家门口催促我们快回家,嘱咐我们两个路上注意安全,三餐和作息都要规律。
我跟晏阳和她约好下星期再过来,然后一前一后下了楼。
走出那个小区,晏阳点了根烟。
“哥,我准备戒烟了。”
他笑着看我:“这是最后一根。”
“戒烟很难。”
“但你不也戒掉了。”晏阳说,“走吧,回家。”
回家。
踏着晚风和路灯,踩着我们俩的影子,伴着晏阳那边飘来的烟味儿,回家。
我们慢慢腾腾地走着,晏阳笑着说:“浑身都是火锅味儿,我头发上都是。”
我凑过去闻了闻,还趁机吻了一下他的头发。
晏阳说:“我妈站在阳台能看见。”
我们俩相视一笑,快步走出了她的视线范围。
往回走的时候,我们选了人少的小路。
晏阳抽着烟问我:“哥,你喜欢夏天吗?”
“喜欢。”
“我记得你以前什么季节都不喜欢。”
“现在什么季节都喜欢。”
他看看我,笑了。
“哥。”
他的声音被夜晚微凉的风卷着钻进我的耳朵,羽毛似的,搔得我耳朵发痒,让我下意识抬手揉了揉。
我们又走到那条沿河的小路,他说走得累了,要坐一会儿。
路边有长椅,我们过去的时候,原本趴在上面打瞌睡的野猫瞥了我们一眼就跑走了。
我紧贴着他坐下,深呼吸,觉得不会有比此刻更好的人生了。
但我很快就意识到,我错了,因为更好的还没有降临。
晏阳坐在我左边,他的右手掌心覆在了我左手手背上。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从你十岁开始。”
“我大半个人生都跟你有关。”
“你整个人生其实都跟我有关。”
他低头笑,然后靠在我肩膀上。
情啊,爱啊,还有那些过去的恨,在这个晚上都悠悠荡荡在我脑海里回放。
十岁的晏阳迎接我走进他的家,十七岁的晏阳迎接我进入他的身体。
但其实,我们之间打从他降生那天就已经有了牵连。
晏阳和晏阳。
被抹去的和被继承的。
强占的和被侵犯的。
疯癫了那么久,一切在这个夏天归于平静。
“前几天我做了个一个梦,”晏阳的声音绕着我打转,“梦里你捧着花对我说你爱我。”
他抽了口烟,烟灰被风吹得一些散去一些落在了我的裤子上。
“梦醒之后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他说,“哥,你现在是爱着我的吧?”
晏阳的话像是一只手一把攥紧了我的心脏。
我反手握住他,转过来和他接吻。
以前那些年,我总是不好好承认自己对他的爱,他一遍遍问我,一次次都得不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后来索性就不再问了。
那时候他总是说:“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如今想来,是我亏欠了他。
“爱你,”我们额头相抵,“从一开始就爱你。”
晏阳笑了,烟掉在地上,双手捧着我的脸说:“谢谢,我也还是很爱你。”
我们坐在这里接吻,像两个伤口终于愈合的野兽。
一吻完毕,晏阳弯腰捡起被他掉在地上的烟头,然后拉着我的手说:“哥,快走。”
我以为他是急着回家,却没想到他牵着我的手在夜色中跑了起来,转头对我说:“趁着花店关门前,买一束玫瑰送给我。”
趁着花店关门前买一束玫瑰送给他。
趁着世界终结前好好拥抱他。
我跟晏阳的故事有个最俗套的开始,有个最柔软的结局。
我不想再提谁抚慰了谁,谁伤害了谁,谁又拯救了谁,在这个时刻我只想跟他这样浸在夏夜的风中。
买一束花送给他,然后拥抱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