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径一千米(14)
韩岩转头。
好像天越黑,他的眼越亮。
沉默许久后,韩岩忽然抬手,想去拨一下他稍显凌乱的刘海。
安宁下意识地一躲。
手停在半途。韩岩目光稍移,看到车窗上自己那张狼狈颓唐的脸。
他收回手,五官恢复冷峻:“他有事要处理,一会儿才能到。”
“喔喔,”安宁不动声色地往车门挪了挪,表情有些不自然,“你跟他说不急的,我可以等。”
接下来又是一阵空白。
好像只要他们俩单独在一起就永远是这样,你不言我不语,枯坐到天荒地老。
车窗上凝了一层白雾,安宁把脸靠过去呵了口气,伸出手指画了个简单的笑脸。
回过头时发现韩岩正盯着玻璃,双眉微蹙。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画得不怎么样,送给你,算是谢谢你今晚来接我。”
其实不光是谢这个,彼此都明白。
韩岩的目光移到他脸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已经到嘴边。
可惜车子顿刹,司机打断:“二位,到了。”
安宁对着韩岩,做了一个歪头的动作——
你要说什么?
韩岩转身下车。
安宁愣了一下,迅速闷头跟上。
—
“你先去冲个热水澡,”进门后韩岩替安宁找了身睡衣,“乔屿会很晚。”
“不用麻烦了吧。”
“我不想说第二遍,”大概是太晚了,韩岩眼下泛青,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然后又把兜里的打火机和烟盒掏出来,扔到茶几上叮咣作响,“洗完了去我床上躺着,我还要加班,别出来打扰我。”
安宁只得从命。
不多时,浴室水声响起。
韩岩仰躺在沙发上,边抽烟边给乔屿打电话,烟灰抖得到处都是。一口又一口的白烟吐出去,笼在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只有烟头的火星在雾中晃。
大约过了一刻钟,水声停止。
满身松木香气的安宁走出来,发现沙发上的韩岩已经是工作状态,笔电屏幕的白光反射到他脸上,显得轮廓更加生冷。
“请问吹风机在哪里?”
“卧室,进去以后把门关上。”
他点点头,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想了想,又小声嘱咐:“要是我不小心睡着了,乔屿到了以后可以麻烦你叫醒我吗?”
敲键盘的手一顿。
韩岩沉默片刻,仍未抬头看他:“乔屿会叫你。”
“好的,”安宁手里还兜着自己的衣服,低头呐呐,“不过我应该不会睡着的。”
这是实话。
他哪里睡得着呢?
很快就会见到乔屿。等了这么多天,心结终于要全盘解开,这最后等待的几十分钟就像是苦药回甘,煎熬后泛起津甜,一剂下去药到病除。
韩岩不愧是有洁癖的人,尽管是独居男人,但卧室的寝具干净又蓬松,枕头上一根落发也没有,更没有任何难闻的味道。
卧室很暖和,空调不知何时已经提前被人打开。
抬头看到上面显示的28度,安宁心里莫名一暖。其实韩岩好像也没有那么坏,只是木讷了一些,话不会好好说,骨子里是个不错的人。
也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乔屿的朋友怎么会是坏人?
吹干头发后他合衣躺下,盖上被子,却隐约觉得自己被一股淡淡的松木气息包围。原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味道,韩岩睡过的地方还是有味道的,闷在被子里,像抱着自己一样。
安宁双颊微微红了,随后用手掐了掐脸。
他拿过藏在被中许久、已经温热的手机,给阿文发了条消息。
[来自]Ning:还没忙完吗?早一点来好不好,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尴尬。
放下手机,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比起微信,似乎还是更习惯跟阿文用旧软件聊天,好像那才是真正的阿文。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催促起了作用,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外面有门锁解锁的声音。
他迅速闭上眼睛,心如擂鼓。
不过卧室的门没有动静。
隔着一道墙,客厅的声音模模糊糊的。来的是乔屿,他跟韩岩好像是在客厅谈事情,声音很低,像是刻意不想吵醒任何人。
安宁闭眼等了好久,虽然没看手机,但半个小时总有的。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期待的事来得越慢。
又过了几分钟,卧室的门才吱呀一声轻响。他立马闭好眼睛,努力装出睡着的模样。
太紧张了,如果直接睁着眼见面,好像会不知道说什么。
就等乔屿先开口吧。
脚步声来到床边,来人沉默。
安宁的手在被子下面紧紧攥着床单。他脑中混沌如沸水,血液全涌到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极重。
乔屿似乎是在看他。
时间以秒为单位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格外久,久到安宁几乎要以为刚才的脚步声是自己的错觉。正当他犹豫是不是该睁眼时,左眼上方忽然落下一个温热的触感——
是吻。
伴随着灼热呼吸的吻,只停留一秒就离开,力道轻到可以忽略不计。
还有一些若有似无的酒味。
安宁大脑就此宕机。
也就是这样一个错神,人走了。
没错,人走了。卧室的门开了又关,脚步声消失在耳边。
他犹在回味,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眼皮。那里的确被阿文吻过,烙印滚烫,似乎还有一点湿意。
不是幻觉。
他几乎快要落泪。
这样一个克制的吻,裹挟着缄默的感情,浇灌在他孤独又胆怯的心上,滋味无法言喻。
从没试过像这一刻这样,清楚明白地感觉到另一个人对自己认真的喜欢。这种感觉连曹恒启都没给他,珍而重之,无可替代。
乔屿进去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安宁坐在床边,睁着通红的眼,切切地望着门口,然后在他走近的那一瞬间起身,冲过来紧紧抱住了他,“带我走。”
第11章 为什么不叫住我
安宁把头温顺地靠在乔屿肩上,两只手揪住他的袖子,“带我走。”
无限的温存与依恋,全在这个大胆的动作里。因为来得太突然,哪怕是乔屿这样的花花公子,当下也没反应过来。
乔屿胳膊先是高高抬起,愣了一下后才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背,“哎哟,怎么了小姑娘,我这不是来了吗?现在就带你走。”
又捏了捏他的后颈。
被触碰到的地方通了电,安宁觉得,脚踝都麻了。
静静靠了好一会儿,他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想跟乔屿说话,谁知目光却直直撞上门口的人。
韩岩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双手插在裤袋里,沉默看着他们。因为背着光,他表情模糊不清。
一间卧室,三个人,莫名的安静。
安宁脸一红,十指松开了。
乔屿回头看了一眼韩岩,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但没说话,而后回头揉了揉安宁的头发,“走吧,别落东西。”
安宁乖巧地嗯了一声,开始一件件地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全程没好意思看房子主人的反应,更没敢碰什么东西。
已经是凌晨12点半,整栋楼悄静无声,大半住户早已入梦。
韩岩破天荒送他们下楼。
外面很冷。
乔屿是开自己车来的,就停在楼前。走之前他拍拍韩岩的胳膊:“你的车还在酒吧停车场,我跟经理嘱咐过了,明儿记得自己开回来。”
然后就钻进了驾驶座。
安宁本来已经跟着走到车边了,开门前又停住片刻,随后转身走到韩岩面前,微仰起头,“那个,今晚打扰你了。”
声音还是不大。
黯淡的月光下,韩岩眼底有两片淡青色阴影,胡茬也冒出头来。
“我没有名字吗。”他说。
“嗯?”安宁大概没想到他会开口说话,怔了一下。
“是我没有名字,”韩岩看着他,“还是你不记得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