喑哑(119)
但是她说“我们必须清楚了解事情的全貌,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裴梧靠在椅背上,他周身很冷,隔着会议室的长桌,瞥了一眼对方。
她只是个菜鸟新人,入职半年不到,顿时有被这孩子的冷意惊惧到。
从交谈伊始,他从进来坐下到现在,都不曾抬头,只是不断在手里把玩着一只钢笔。他也没有变幻出花样,只是单调的重复一个机械性动作――把笔盖推上去再合上。
但他的思维逻辑很清晰,证明他有在听别人说话,直到这句话他才终于停下来。
裴梧放开那支笔,笔“啪”地一声敲在檀木桌面,他有些不耐烦地开口复述了一遍当天事情的经过。
警员听完后立刻捕捉到关键“她为什么挑衅你们?”
裴梧面无表情的回答道“这你应该要去问文予。”
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他们不能撬开死人的嘴巴,这比起一个回答来说更应该划分为‘挑衅’。
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过了一会儿,裴梧好似妥协一般重新开口“因为......初中时文予曾经欺负过何野,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什么人?”
“横行霸道,冷血无情,脑子不正常的东西。”裴梧嘲讽的扯了扯嘴角看着她说。
对方在听清这几个字后有明显的不敢置信,她看着这个叫做文予的女生生前的照片,规矩甜美安静祥和,有着大部分好学生会有的样子。
这是正常的,裴梧想。
没有人会觉得这个好学生乖乖女会去霸凌一个男孩子长达两年之久,甚至到了高中还不依不饶。
并且手段恶毒狠绝,无所不用其极,仿佛对方是他的弑兄仇人。
裴梧简略把何野时的初中经历说了一遍,对方听完之后思考了一会儿问“那你为什么要帮他?”
裴梧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于是律师插嘴道“抱歉,这涉及我当事人的隐私,已经不属于问话范畴之内了。”
女警有片刻的坚持,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也许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许是朋友仗义,反正这也不是最关键的东西。其实他们已经基本了解案件的始末,这次问话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问话结束了,你们现在可以离开,感谢你们配合我们的工作。”
他们走出会议室的门,裴湛立刻走上前,他拍了拍裴梧的肩膀问“没事吧?”
裴梧摇摇头。
裴湛转身跟律师交谈了几句,确认没有问题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他给秦主任请了两天假领着裴梧出去,上车后也没问去哪,一言不发把人带回了家。
是裴家,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裴梧沉默的跟着他进门,裴湛其实特别生气,读个书给还能给他读到警局去了,要不是他在家这事得怎么办?
人要真给你档案记上一笔,不管你做没做这事儿你都脱不了干系,以后有的哭去。
但他又像每一个裴家人一样,隐忍而不发。
他身为舅舅教训外甥是理所应当的事,尤其还是在这个外甥爹妈都顶不上的时候。这个时候的小孩最难教训,打吧打不得,都那么大人呢总不好再打屁股,骂吧裴湛自己也是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部队里待久了跟外面脱了节,大道理编没两句就憋不出来了。
裴梧心有余力不足,两厢纠结折磨了他好几天。
最终他想,自己的孩子还是得让亲生的来教训,直接把人拎回了家。
裴梧对着他妈遗像大眼瞪小眼,乖戾的样子瞬间温驯了许多。
裴湛也没多说,都到这份上了意思意境都到位了,留着裴梧独自呆在那里思考人生。
这几年离家在外,与裴家少有联系――或者说他单方面的少。
奶奶年纪大了也管不上事儿,裴梧觉得自己跟那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悟空也没区别,无拘无束想干嘛干嘛,抽烟喝酒通宵都随便,再加上仗着点小聪明混了个还不错的成绩,学校老师都对他没意见。
裴梧小时候其实不是这样的,他以前就是个废物哭包,只会玩和玩,要没变故发生他这会儿诨成什么样还真说不准。
可是变故发生了,于是他给自己立了一套准则和规矩,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恪守成规。
这么几年来倒也真的过了下来,本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他没想到世间是不能如人所愿的。
生老病死,多的是他没法面对处理的事。
裴梧后知后觉的庆幸,他有裴湛这个舅舅有裴家,还有后盾支撑他,还有能力保护他。
他也真该反思反思自己那些年少轻狂的时刻,他自诩跟成年人只有年龄上的区别,真的是这样吗?
成年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也应该有能力承担后果与责任。
裴梧独自在空无一人的家里坐了很久,想通了很多事。
其实裴湛走了步臭棋,就他老妈裴清那个性格,换了有人在她面前骂她喜欢的人早挽起袖子动手了。
但他还是受益匪浅,好像原来封闭的壳子被一点点打开,让他认识到了世界的另一个样子,不用那么顽固不用那么拼命,什么都想着自己一个人扛,偶尔也依靠一下家里没关系的。
直坐到夜幕降临都没人找他,还是晚上邵阿姨偷偷跑来送饭,“你舅舅啊那个臭脾气,吃饭都不让我喊你!”
“哦呦,”邵阿姨怪叫起来“小孩子哪里能不吃饭的噢,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晓得伐?”
裴梧刚舀了一勺汤,又停下来问“外公外婆他们也知道了?”
邵阿姨叹了口气“哎,这么大的事哪里能不让他们知道。”一边顺着裴梧的背“没事没事啦,我们都知道的,你哪里会做出那样子的事情来,都是看着你大起来的噢!”
“小裴很乖的,你小时候啊,还总跟阿姨捉迷藏,每天回家都玩,不玩就要跟你妈妈哭。”
邵阿姨跟他唠了几句往事,裴梧少有的跟着她一同回忆起过去那些久远的温馨和快乐。
裴梧不太有食欲没吃几口,就洗漱完回房间睡觉。
走前乖乖地跟老妈说了拜拜晚安。
但他睡得不太好,不止是今晚,他这段时间都这样,一夜能醒好几回,怎么睡都睡不着,因为无边的谣言将他浸没,因为无止境的审讯和调查让他疲累,还因为心心念念挂着一个人。
何起群自认这个儿子不省心于是早有心理准备,但接到费姐电话的那一刻还是一口气运不过来闷的心脏发疼。
他靠坐在办公桌后的旋转椅上休息,卸下了连日奔忙于工作时强撑的神采奕奕,就算被客户刁难手下新人捅出大祸时都不曾像这样挫败过。
他的那个大儿子――何野,他也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管教了。事情不知道从那一刻起就变了味,原本理应是他们的骄傲和典范的儿子成了一个亲友间不该提起的失败品和笑话。他都以为是少年人的叛逆期早晚有一天还能走回正规,但是闹到现在再也不能再自欺欺人,那通电话宣告他的笑话儿子已经成为刑事案件的嫌疑犯。
他经年忙于生活,四十出头的年纪两鬓已然初显斑白,妻子自从离开家庭重新接触外界,把重心放在工作上后少了许多时间去胡思乱想,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了很多但依旧不是太稳定,他不知道她能接受到什么程度,小儿子还没长大,没人能帮一把他。何起群觉得荒谬,也算事业有成的他朋友遍布业内同行分散世界各地,却在处理家里事时会感觉到孤立无援手足无措。
何起群从听到消息时最初的怒火攻心已经慢慢平静下来,是他对何野那些的一再心软放纵才造就现在的局面,他当然知道这件事何野无论哪个角度出发他的动机都不能算错,但是少年人总是莽撞冲动不自知,做不到思前虑后权衡利弊,才往往酿出大祸。
何起群思考了整整一夜,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妻子,出乎意料的是袁香琴比他预计的要平静的多,很快就同意跟他一起返回江城。
成年人的世界里人情世故算是一张底牌,何起群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摸清了两件事的来龙去脉,朋友透露的算是好消息,他儿子暂时担不上嫌疑犯那样沉重的罪名,顶多算一个涉事人员,并且调查方向不在他这边还有其他人进入了警方的视线,现在重点排查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