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好(48)
陈墨大悲大恸之下直接晕了过去,醒来后没带半点犹豫就翻身下床,脚步虚浮,执意要去现场。
他不去想人到底是死是活,他只想再看看齐彩。
祁嘉劝不动他,想硬把他拦回去,一对上他黯然死寂的双眼又狠不下心。
陈墨那张年轻的脸上再也见不到少年时那股张扬的鲜活劲,死气沉沉到让祁嘉怀疑他是不是真丢了魂。
他不知道陈墨在来这里之前经历了什么,但每次提到,陈墨总是一副不愿多说的表情。
祁嘉叹了口气,觉得老天真是无情,怎么能让他顺风顺水过了二十年后,再把所有的磨难一并安在他头上,这让他怎么承受的住。
齐彩的尸体三天后才被找到,已经血肉模糊到不成人样,为她盖上白布的医护人员都不忍心地别开眼:“好好一小姑娘,怎么就……”
陈墨愣愣地看着那块白布。
这几天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此刻血淋淋地摆到他面前。
那个初次见面时笑得阳光灿烂的小姑娘真的离开了。
她像是一朵娇艳的花,被摧残得日益枯萎,陈墨用尽全力想让她重新绽放,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凋谢。
他在那一刻突然无法控制地埋怨自己。
如果他当初没有一时冲动打了校长,而是第一时间留存证据,也许那些造谣根本就不会有,齐彩奶奶就不会死,齐彩也不会终日黯然神伤,一天比一天精神恍惚。也许事情原本有转机,却因为他的疏忽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但他却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二十岁的年纪,还未见识过足够多的人情世故,生活就先一步被无常的命运搅得天翻地覆。
他束手无措,无力回天。
齐彩被埋葬在一座山头,墓碑上的字是陈墨亲手刻的。陈墨之前听她提起过,最喜欢那座矮矮的山,因为能看见远处的天空和脚下的村庄,既不会离村子太远,又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陈墨终日在那座坟墓前静静坐着,除了上课基本见不到人。
他一天天消沉下去,有时候别人跟他说话都没什么反应。
陈墨在墓碑前大多数时间都是安静的,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着,临走前再把烟头捡起,墓碑前一株杂草都没有,干净得像是小姑娘之前的笑颜。
自责和难过的情绪就像是一把刀子,日复一日地在他每一寸骨头上磨,齐彩跳崖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噩梦将他扰得彻夜难眠。
祁嘉将他的痛苦都看在眼里,一开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
那天两人一同吃饭,陈墨平静地说自己想继续留在这,祁嘉当场就摔了筷子,揪起他的领子,咬牙切齿地吼道:“还想留在这?你看看你都快成什么样了!齐彩愿意看到你为她这样吗?整天人不人鬼不鬼的,你给我清醒清醒!”
陈墨却不堪重负般地闭上眼。
不……
不只是齐彩。
还有那些他强迫自己忘掉的事,总在梦里纠缠不清。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墨根本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总是怀疑自己还在江大的校园,母亲没有生病,付泊如没有离开,他也根本没去过西南,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等到梦醒了,就不用这么难过了。
最终祁嘉不管不顾地把他的东西胡乱地收拾完,叫了辆车,不容抗拒地把陈墨塞进车里,载着他离开了这里。
车门被锁死,陈墨没怎么挣扎,抬眼看了看灰蒙蒙一片的天,终究只是无力地叹了口气,颤抖地将脸埋进掌心,再也没有勇气回头看。
很多年后他回想起来,只记得那天出村的山路格外遥远,仿佛一眼看不到尽头。窗外熟悉的风景和发生在这里的一切,逐渐被抛在身后。
第50章
“后来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过……大概自己也想逃避吧。”
陈墨垂头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光是把这段故事平静完整的说出来,就已经用了足够多的勇气。
他的指尖微微轻颤,被付泊如另一只手包裹住,连带他难受不堪的内心,好像也被一层温暖笼罩,没那么难受了。
“陈墨,你不需要自责,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付泊如的声音低沉磁性,似乎具有某种穿透力,每个字都震荡在他的神经末梢。
“在我眼里,你是最棒的老师。”
陈墨飞快地眨了几下眼,吸了下鼻子,额角抵在他的肩膀,轻轻笑了笑:“你也是,你是我见过最棒的医生。”
付泊如偏过头在他鬓发处留下一吻。
前面一直好奇留意后视镜的司机看见这一幕,差点没握住方向盘,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付泊如似有察觉地抬眼看过来,司机身子一僵,有些心虚地收回视线。
这简直惊世骇俗……现在的小年轻都玩这么刺激的?
付泊如垂下眼,抬手将陈墨揽进怀里。
陈墨的胃依旧排山倒海,脸埋进他的颈窝,呼吸悠长而轻颤。
车在山路上继续前进,村庄的轮廓逐渐清晰,路边的树十年如一日,似乎没怎么变过。
直到视野中出现村口的那块木牌,司机才清清嗓子试探地出声:“到了。”
陈墨眉心紧蹙,一听到了,立马推门下车,蹲在路边缓了许久,胃里那股恶心感才稍稍褪去。
付泊如一直耐心且温柔地轻抚他的后背,见他脸色稍缓,弯起嘴角松了口气:“早知道就该让你在医院多躺几天,你身体太虚了,等回江城一定要好好补补。”
陈墨摆摆手,一句“没事”正要脱口而出,一起身对上他的视线又默默咽了回去,转而一笑:“那就劳烦付医生多照顾我了。”
“戒烟戒酒,按时吃饭。”
陈墨转身往村子里走,边走边讨价还价:“烟可以戒,酒偶尔喝几次可以吗?”
付泊如一口回绝:“不可以。”
“……真小气。”
两人一路聊着一路慢悠悠地走,路上遇见的人不多,大都好奇地打量他们俩,偶尔还有几个认出陈墨,亲切地叫了声“陈老师”。
十年前的事淹没在时光里,逐渐被人们淡忘,当初算得上是帮凶的人如今都已老去,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曾做错过什么,也并不记得那个跳崖自杀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愚昧无知让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生活。
而陈墨从未选择原谅,他漠然从那些人面前经过,连一个眼神都不想施舍。
他先去了学校,跟小高老师还有孩子们道别,然后去齐彩奶奶墓前清扫了一番,直到下午才和付泊如一起动身前往山上。
小路崎岖不平,他体力不支,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缓几口气,付泊如跟在他身后,怕他累着,强行把人按在一处树底,让他先休息一会。
陈墨无奈:“真不用……再走几步就到山顶了。”
付泊如恍若未闻,固执地为他擦干脸上的汗,锐利深邃的眸子里倒映出他的身影,瞳孔深处微微闪动的光让陈墨愣了愣。
他稍一犹豫,瞟了眼四周无人,凑上去在付泊如嘴角亲了一下,小声道:“上次是意外,这次不会再出事了。”
他曾在这个地方险些失去生命,故地重游,付泊如难免紧张。
他亲了一下见不奏效,又探过头去想再亲一下,付泊如没绷住笑了声,按住他的后脑,接了个短暂的吻。
等爬到山顶,天已经黯淡下来了。
齐彩的墓在树林深处,付泊如走在前面,手臂挡住所有伸出来的粗糙枝干,没让树枝碰到陈墨分毫。
陈墨十分享受他的贴心,一直到走到墓前脸上都带着隐约的笑意。
墓碑上的字蒙上了一层灰,陈墨用纸巾细致地擦拭,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目光柔和而哀伤,直到墓碑上的字清晰干净,他才舒了口气。
付泊如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没上前打扰。
陈墨半蹲下身,本想把碑前刚刚冒出头的嫩芽揪掉,想了想还是作罢。
他对年轻的生命总是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慈悲。
就让它们在这陪着齐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