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亡的无脚鸟(73)
女孩的腿背高高肿起如同水萝卜一样,医生蹲在她脚边为她涂药,院长捂着了她的眼睛。那滚烫的眼泪顺着她指缝漏出来,她哽咽着抽泣,哭得话也说不利索:“痛,妈妈……院长……”
纪院长拍着她的背,不忍去看她红肿的脚趾。她扭过头看着满地的热水和破了的锅炉,叹了一口气。
关绾就在这个混乱的时候到了福利院,院长分身乏术,叫一个工作人员去接待。
小春拉着纪浔走到前院,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关绾。
那个下午天气阴冷,天空像是蒙一层灰色的雾。关绾牵着护工叔叔的手站在高高铁门前。她的红色小洋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鼻尖冻得通红,却不畏冷一样背挺得很直,嘴巴紧紧地抿着。
她无畏地看着着前面,眼神像小豹一样无畏又清透。
小春的眼睛对上她,和她对视了短短一秒,慌乱地错开了眼睛,抓着纪浔的手躲到了他身后。
护工带着她往里面走,路过他们身旁的时候,她扭过了头,一直看着外面那扇铁门,看那短短不远处的另一隅天地。
小春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地拐过了走廊,还在久久地看着。
她的确是很不一样,她带来的包裹里有很多好看的裙子,有好看的洋娃娃,还有一些昂贵的零食。她不愿意和小朋友打交道,小朋友也不会去搭理她。
纪浔安静地吃着饭,小春摇晃着他的手臂:“她一个人吃饭,我们去不去陪她。”
纪浔把她的手推了下来:“不去。”
“哦。”小春小声的应了一声,眼神时不时地向她瞟。
“想去就大胆过去。”纪浔说。
小春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没有过去,低头开始默默地吃饭。
这种孤立是肉眼可见的,比如发东西的时候永远都不会有人叫她。
所有人都拿着苹果和橙子,只有她远远地站在后面,眼睛胀得通红,偏偏不会上前问。
小春走过去把手里的苹果递给她,带着笑:“给你。”
关绾看着她,别扭地说了一声“谢谢。”也没有去接她手里的苹果。
下午的时候,纪浔和小春坐在台阶上,一起撑着手望着外面。
“我觉得关绾一个人很可怜。”小春望着前面默默地说。
她的善心总是用到每一处,和院长一般的怜悯,连看母羊分娩都会不忍。
“是她自己不想融入这里。”纪浔说。
“我很喜欢她,她不像我一样胆小,她很特别。”
纪浔没有说话了。
事情发生的突如起来,宿舍里面争吵一片,关绾抱着头坐在床上尖声大叫。纪浔拉着小春不让她上前,小春挣脱开了他的手,上去抱住了关绾。
她急得眼睛都泛红了,和她一样哭成一团:“你别叫了,嗓子要坏了,别哭啊,你不要哭。”
院长赶过来的时候其他小朋友已经散开了,院长把情绪失控的关绾抱在了怀里,抱着她走在了窗边,她的小腿在空中晃荡着,缩着肩膀不断地抽泣,发出意味不明地叫声。
“我的娃娃,娃娃。”她口齿不清地说。
纪浔看见了那个娃娃掉在了床下,头和脚已经分离了,他走去把那个娃娃捡了起来放在了床上。
院长问是谁弄坏的,没有人回答,所有的人头都低着。
她从院长身上跳下来了,走过去抱住了那个娃娃,情绪失控的尖叫,所有人都忍不住捂着了耳朵。
“为什么要弄坏我的娃娃……这是我爸爸送给我的,你们偷吃我的巧克力,偷穿我的裙子,我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弄坏我的娃娃。”她说的断断续续,口齿不清,只有在旁边的小春和纪浔听了清楚了。
小春一边听着,一边跟着她一起哭。
院长把关绾抱走了,抱到了休息室里,小春和纪浔跟着过来了。院长走了,叫他们安慰关绾。
他们三个人躺在休息室里的小床上,只听到了关绾断断续续地抽泣。
关绾感觉自己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熊熊大火,所有一切都烧成了灰烬,那个漂亮的大房子,她的爸爸,她的妈妈,她的爷爷奶奶。
只有她还没有变成灰烬,以及那些漂亮的裙子,和剩下的唯一一个娃娃。
她没有了爸爸妈妈,也不能随便乱发脾气了,她不再是公主,也不会拥有家。
她的巧克力被偷光了,娃娃也被弄坏了。
她睁开眼睛,泪眼朦胧地看着外面的铁门,她清楚的知道,她会留在这里,在这里长大,然后慢慢的忘记她父母的模样。
后来这件事情不了了之,关绾把她的裙子收了起来,再也没有穿过,那个破碎的娃娃也不知道到那里去了。
直到一天那个娃娃重新出现在她的床上,手脚都被固定好了,虽然滑稽却不再破碎。
关绾找到了小春,朝她说谢谢。小春指了指身后的纪浔:“是他帮你弄好的。”
纪浔没有出声,只是走到台阶旁坐了下来。
小春拉着关绾一起坐在了他的旁边。
他们三个人坐在台阶上手撑着脸,一起望着外面铁门外面。
“海是不是很大啊。”小春这样问。
“很大,望不到尽头。”关绾这样说。
小春看着外面说:“真好,我还没有见过海呢?”
旁边的纪浔开口到:“我也没有见过。”
“以后一起去。”
“好。”
春去秋来,他们三个人望着外面的天空,过着重复的生活,在这里又度过了一年。
福利院的小朋友走了又来,每一个新面孔都会变成旧面孔,旧面孔离去了,又脑海里变成了模糊不清的面孔。
福利院的员工在渐渐变少,进来的小朋友却没有断过,日益增长的开销几乎让院长愁白了头发,她总是忙着各处奔波,希望能得到更大的拨款,以及社会赞助。
纪浔每天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阅读室,他在台阶下看书,在休息室里看书,如果有新捐赠过来的图书,他总是第一时间看完了。
书里的世界总是精彩又斑斓的,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海,白雾茫茫的草原,黄沙满天的戈壁。
偶然间他在一本书里看见了小春所说的的无脚鸟,他的视线停留在上面,久久不能移开。
一只白色的无脚鸟,飞在了广阔的海面上。
真的有一种鸟没有脚,他们一生都不会降落,只能不停的飞呀飞。
他想起小春说过的话,我们都像鸟儿一样,一生只能不停的飞翔,没有落脚点,也没有归处。
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总是小春在说话,关绾在一旁搭腔,纪浔则是默默地听着,偶尔抿嘴笑。
关绾不再穿颜色鲜艳的裙子,她总是和小春一样穿白色的连衣裙,她变得安静,变得合群,收起了张牙舞爪的性格。
她总是和小春一起玩猜猜我们谁才是真正的小春。她们越来越像,相互模仿着对方,玩着重复的游戏,用这小小的快乐来弥补贫瘠的童年。
小春这个人却不如她的名字一样,春代表着春意盎然,代表着生机勃勃。当初院长为她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是希望她能如同春天一样生机勃勃。
她是早产儿,先天不足,当初也是因为肾脏问题,才遭抛弃的。
她越来越瘦,身体越来越差。她早已经六岁了,却瘦小的像是一个四岁左右的儿童。
肾功能的衰竭,随之而来的就是昂贵的医疗费用。
她需要服用大量的药物,一把一把的药从她细小的喉管里咽下。
关绾看着她憋红的脸,眼睛泛起了一层泪,她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用手抚摸着她单薄入纸的后背:“难受吗,不要咽得那么急,院长说这个药是从国外进口的,你好了之后,我们去后院看看刚出生的小狗,可惹人喜欢了。”
小春咯咯的笑,小巧的鼻子皱起,开心地说:“好,到时候我想抱抱小狗。”
“嗯。”关绾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春见一旁的纪浔没有说话,眼睛看着桌子上的药,她低下了头:“你和我们一起看小狗吗?你怎么在难过,你一难过我就难过,院长都说了这是最好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