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23)
祁松言课间去超市买了湿巾回来,可秦笛的鼻子还是擤得发红。中午童晨星给他打了小黄鱼,他也吃不下,垂着眼皮,可怜兮兮。祁松言去教室后面的“百宝箱”取了体温计,量出来竟然有38度6,二话不说就开始给他收拾书包。
秦笛抓着书包带被他拽得东倒西歪:“我不回家。”
“没说让你回家,去打个针。”
“我不想打针。”
“你以为打针是给你买糖吃啊,还你想不想。”
秦笛算了一下兜里的钱,打两针倒是打得起,本来攒钱就是为了这样的不时之需。可他最厌烦去的地方就是医院。
江虹生他的时候和他爸秦原见天吵架,没到预产期就因为秦原连打三天麻将没回家气得大闹棋牌社,最后动了胎气,送去医院遭了一天一宿罪才生下秦笛。秦笛从小身体就弱,几乎是江虹一开工资就要闹点儿病。不几岁那两年,江虹还骂骂咧咧地带他去看病。等秦原跑了,秦笛年龄也大了点儿,就干脆只买药。秦笛刚懂事的时候就知道,妈妈特别讨厌他生病,于是有了病痛都不太敢说。初一那年半夜发烧,他楞是去厨房接了半盆凉水放在床边,靠湿敷额头给自己物理降温强撑了一宿,等第二天早上江虹醒了才说。
说起医院,他眼前全是江虹数落他又花了多少钱,或者看他打上了针便去搓麻将只留他自己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的场景。
他和祁松言僵持了两分钟,谁也不让步,好在黎帅及时进了教室。
祁松言拔腿就把黎帅拉到门外,过了片刻,黎帅进来拍拍秦笛肩膀,劝慰道:“温度太高了,你要是拖严重了可得在家躺几天,今天明天打两针,很快就能好。收拾收拾东西吧,来我办公室拿出门条。”
全班都看着,秦笛再犟也没法拒绝黎帅的好意,抬头瞪了祁松言一眼,胡乱收拾了书包。祁松言也穿了外套,跟他出去,刚到楼梯口,秦笛就回过身质问他:“你来干嘛?”
“陪你打针,还能让你自己去啊。”
“谁让你陪了?”
“小帅让的,不乐意也没用。”
祁松言对他只跟自己来脾气这个情况已经习惯了,马上摆出个油盐不进的无赖嘴脸,任凭他在前面摔摔打打地走,自己就觍着脸跟住。两人取了出门条,来到学校边上的区医院。挂号进了诊室,大夫问了症状就让秦笛去验血。秦笛本以为自己是伤风,结果验出来却是病毒性感冒。大夫敲病历、开药、写医嘱一套三连,大手一挥打发秦笛去输液室。
这波流感来势汹汹,偌大的输液室只剩两三个床位,他们心照不宣地走到角落里的那张。祁松言挂好药瓶,让秦笛先坐床边,拿出带的保温杯和纸巾,把外套书包归归整整地收进床下的储物篮,顺势蹲下开始解秦笛的鞋带。
“我自己脱。”秦笛在他眼前炸着爪子阻拦,说着便利落地一蹭脚后跟,踢掉了鞋子。
祁松言白了他一眼,给他盖了被子,左右两边折好,拍了一下他的小腿:“脚。”
秦笛别别扭扭,却还是抬起了双脚,待祁松言把被子下缘也折进去,才乖乖落在这绵软发凉的素白被窝里。
祁松言坐不住,一会儿推调节阀调慢输液速度,一会儿俯下身看秦笛手背有没有回血。
“你消停坐会儿不行吗?”
“和我说话不是问句就是否定句。”祁松言坐下来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儿。
秦笛瞪大双眼,满脸愠怒:“祁松言!”
“在这呢,你等这两瓶吊完再跳起来锤我胸口。”
“你回去上自习吧,看见你就不烦别人。”
“我发现了,就不能惯着你,陪你这一顿折腾现在让我回去,我不要面子?”祁松言又弹他一记。
秦笛靠近他的手插着针头,药液冰凉地流入血液,刺激血管,不时地泛起阵痛,只能捂着额头气呼呼扭过头不理他。
祁松言不用问也知道,生病、打针、去医院,不一定是哪个词又撞在了秦笛的忌讳上,自己又多事儿地跟过来,理所应当成了枪靶。可他无所谓,被他挠上几爪子总比眼看他病得昏沉要舒服吧。
输液室太大,虽然开着空调,他呆了这么半天也没觉出暖和。用手背贴了贴秦笛输液的那只手,又冰又僵,于是去护士站要了两个空玻璃药瓶接满热水,一个冲秦笛要了手帕包好,放在他手心底下暖着,一个放他脚下的窝儿里让他踩着。又用湿巾浸了热水,绕开他手背的胶布细细地擦了几遍。
秦笛别着脸,任他一言不发地忙里忙外,刚刚还如同钻进冰窟的身体在热力之下渐渐也暖得酥软,药液的刺激也缓解了不少,扭着的脸不再刻意闹脾气,却被邻床小孩儿吃的罐头吸引,眼睛也不眨地盯着人家看。
很小的时候,虽然江虹每次带他看病都极不情愿,但也还是会在他打针的时候给他买一只小罐头,把果肉一勺一勺喂给他,自己只喝点儿剩下的甜水儿,剩的那个玻璃罐带回去就是他的水杯,连着几天盛了水都还能咂摸出甜味。后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后来。上学后,他体育课都上得极认真,广播体操标准到学校甚至第一次用了他这个男领操员。虽然每年还会患点小病小痛,但起码不用动辄就来打针了,只是罐头也很少再吃到了。
记忆里那些堪堪能称为温馨的情景像月亮碎片,他在银色的夜里将它们一片片收好,却再也拼不成一轮盈满的明镜。或许是发烧的热力太足,一阵阵熏得他眼眶生疼。
祁松言把变凉的湿巾丢入垃圾桶,还以为秦笛被自己伺候舒坦睡着了,却看见他眼巴巴地馋人家的罐头,他俯过去,轻声说:“你看你给人家盯得,这两口吃得狼吞虎咽。喊声‘土豆’,祁妙哥哥给你买。”
秦笛不理他,他便用食指拨回秦笛的脸,却对上一双盛满水的红眼睛。秦笛紧紧抿着嘴角,眼中的热泪仿佛轻微晃晃就能铺满面庞。
心脏莫名被捅了个对穿,疼痛破开空洞猛然袭来。祁松言想去接他始终擎在眼中的泪水,又怕碰坏了这一池强弩之末的坚强,手足无措地扯了张纸巾,却不知该从何下手。秦笛一把捂住眼睛,指缝顷刻变得湿漉漉。
祁松言很想把他抱在怀里,让他像这输液室里所有生病的小孩子一样,尽情释放自己的脆弱,没人会笑话,更没人会责怪。但他怕,怕这一次不小心暴露的软弱被当作秦笛记恨他的一桩罪,从此被踢出领地,再也走不进来。
一直告诫自己别骇着他,保持些距离,却几次三番一脚越了界,被防备,被申斥,最后又百折不挠地转回来,站在原点看他或喜或嗔。
秦笛是他心上的一朵蒲公英,小心拢着是一捧洁白的柔软,风吹散了便是满怀惦念。
他沉默地把纸巾塞进秦笛手里,打算先避开了让他哭个够,却在转身时被秦笛攥住了手指头,他回身温柔地哄:“去给你投个手帕,马上就回来。”
手掌挪开,晕湿的眼睫合了极慢的一眨,秦笛从抿得殷红的唇里小声吐出两个发颤的字——
“土豆…”
第18章 纽扣
小时候,祁松言想过,如果哪天有钱了一定要买它一百个机器人放家里,给他唱歌捧哏讲故事,最好有两个和他爸妈声音一样,只是不要逼他学钢琴就好。
今天,他站在医院超市的货架边,差点掏出手机查一下收购一个罐头厂大概需要多少钱。买什么机器人呢,真是幼稚,给秦笛买个罐头厂多好,流水线哐啷一开,这辈子都把他泡甜水儿里养,今年草莓味儿,明年桔子味儿,把隔壁小孩儿统统都馋哭。
他拎着叮了咣当的一塑料袋罐头电梯都不坐,一步两个台阶跑回来。秦笛已经自己坐起,看他回来马上低头擦脸。
祁松言把被子给他往上拽了盖住肚子,晃晃口袋问他:“先吃哪个?”
秦笛囔囔地说:“黄桃的。”
祁松言用顺便买的不锈钢汤匙利索地起开罐头,却先放在了一边。从袋子里掏出个纸包的三明治,撕开口子,加热过的芝士火腿的香气随着面包柔软的香甜散开来。“中午都没怎么吃饭,我问大夫了,说给你打的是阿奇霉素,刺激胃,你先吃两口这个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