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身(48)
雨水平等,即刻将他浸透。他从褚易手中抢过树后,推开他,低声吼道:“你做了什么!”
褚易没立稳,摔到地上。泥地有几截树的断枝,断口锋利,将他的手臂瞬间挫出一条很长的口子。
钻进嘴里的空气冰冷,冷得他心都是麻的,根本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你不长眼睛?我在救它。”褚易站起来,捡起竹竿和绳子扔到高允哲身上,“看清楚了吗?”
高允哲并不理会。他盯着那棵倒下的树,像褚易刚才那样尝试了好几次,想将树埋回土里,却没有一次成功。大雨将他的头发打湿,贴着脸颊脖子,也将这人平日那层冷静的壳子敲开、冲走。
明知没有用,高允哲却仍旧固执地重复扶起与填埋的动作,自我惩罚一般。直到褚易也看不下去,他走过去拦住高允哲:“没用的,下雨天土质太软,你这样是种不回去的。”
高允哲甩开褚易的手。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只顾重复那无用功的举动。被推了两次的褚易心底冒火,干脆架住高允哲的肩膀,将他压到地上。
“你冷静点,高允哲,它是倒了,但还没死!等到雨停了我们可以再想办法种回去!”
他大声劝说对方,换来高允哲一句滚开。alpha的酒劲上来,力气惊人,反身就将褚易压到身下。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alpha的眼睛更红了,也不晓得他今晚到底喝了多少。褚易冷得牙齿打颤,他刚要出声,就听高允哲说:“是你。”
“如果它死了,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个屁!褚易脾气上来,只想暴揍高允哲一顿。他平时不爱和喝多了的人理论,你与醉鬼说道理是说不通的。他气不过,抬脚就踹高允哲,从对方身上爬起来。
“对!是我要弄死它,半夜不睡觉,冒着雨也要跑下来弄死!这符合你的想象吗?高允哲,你要是真的不想让别人碰你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要让我住在这里,也不要出了事只会找我撒气!”
他喊话时雨水呛进喉咙,换来连声咳嗽。褚易边咳边按住手臂,他现在知道疼了,那道口子拉得有些深,自己又在泥里滚了一圈,整个人都脏兮兮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感染伤口。
被踹的高允哲似乎有所清醒,他注意到褚易受的伤。alpha把嘴唇抿成一条线,他不道歉,也不出声,任雨淋,像个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的幼稚小鬼。
雨水包围他们,褚易嘴里泛起一阵苦涩。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不要下来,就当看不见,躺回床上失眠也好,干什么自讨苦吃,还被高允哲逮着当发泄途径,做他难受时的陪葬品。
高允哲不说话,他也不说。这些天伏低做小,总去猜测、迎合高允哲的心意,褚易骨子里那股梗劲被越磨越尖,此时戳出来,让他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他知道高允哲在等什么。这人吃软不吃硬,他需要别人来哄。自己以前和高允哲硬碰硬,没有哪次是不吃亏的,然而只要放低身段,服个软求个饶,高允哲总会酌情放他一马。
但他不想哄,尤其是今天,他妈的谁爱哄谁哄去。
“我不管你。”褚易捂住伤口:“你想蹲那里种树就去种,想淋雨就淋到死,随便你,小高先生,你开心就好。”
他撞开高允哲的肩膀,大步往起居室走。差一步进门的时候,冷不防被高允哲拉住。褚易不爽,刚想回头骂他,就看见高允哲表情变了。垂下的刘海遮住他一半的眼睛,他不是不肯认错的小孩,也不是用信息素吓他的e型alpha。
他是那晚露台周身破绽的新月。
褚易停下脚步。他想伸手去戳一下高允哲,去戳他此刻显露出的最脆弱的地方,可又害怕自己因此陷进去。他们静静地看彼此,都在等待,在犹豫。直到有谁为他们做出选择:起居室的灯亮了。
光线进来,新月隐去了。之前他们吵架的动静太大,惊醒了宅子里的佣人。汪嫂见到淋雨的高允哲和褚易后吓一跳,赶忙让人取来干净的毛巾,又张望一下花园,看见那棵倒下的树,说:“外边太冷,两位先进屋吧,我过会就联系园丁,让他尽快过来处理。”
高允哲捋开刘海,露出右边那道断眉。他好像彻底醒酒了,不再看褚易,穿着一身湿淋淋的衣服走进起居室,接过汪嫂递来的毛巾,头也不回地向大门走去。
汪嫂想拦,褚易喊:“让他走!”
高允哲脚步一顿,却也只有几秒而已,他的身影很快消失,从未出现过那样。
“褚先生,先进来吧。”汪嫂对褚易说,“这么冷的天气,您只穿薄薄一件睡衣怎么行,这是要生病的呀——小燕,快去放一池热水,再去煮一碗姜茶给褚先生驱寒。”
佣人们散开忙活。褚易走进起居室,汪嫂给他递毛巾的时候,见到他捂着手臂,轻轻掰开一看,担忧地说:“褚先生,您手臂上这条伤口不浅,要不要去一趟医院?”
褚易摇头,想说不用麻烦,结果眼前一阵恍惚。冷静下来之后,他才发觉自己头脑发胀,一摸额头也烫得厉害。于是嘱咐汪嫂帮忙找些退烧药,一步一步往楼上走。
还踏没两节台阶,褚易身子一歪差点跌下楼梯。汪嫂赶忙扶起他,一贴他额头:“不得了!”她说:“您必须去次医院,褚先生。”
褚易并未回答她。失眠、淋雨与坏心情,公式再次应验。他昏了过去。
第44章 病(1)
褚易的这场病来势汹汹,像是早已埋在他身体里准备好,一旦冒头便无可阻挡。
一连几天,他高烧不退,去医院也不方便。汪嫂只好遣家庭医生上门为他看病,依靠挂水和大把药片好不容易压下热度,等到真正恢复意识已是第四日的下午。
暴雨已停。褚易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是挪到窗口,拉开窗帘看花园。园丁在其中忙碌,那株树已经被重新种下,在原来位置偏左一点的地方,依旧是细弱的一棵独自立着。
听汪嫂说,高允哲来过一次,就在第二天,褚易病得最厉害的时候。他特地过来种树,种完就走。
您大病一场,东家竟也不上来看看。她提起时口吻忧愁,似乎是颇有微词。
忙嘛。褚易回答。
汪嫂叹口气,她如今与褚易亲近许多,偏僻宅子就他们两人平日说话作伴,难免生出点相依为命的情谊。她将煮好的粥送到褚易手上,劝他多吃点,这病生的刮走了脸上血色,本来人就瘦,再不好好补一补,只怕以后只能摸到一把骨头了。
褚易摸摸身体,的确是稍显嶙峋。他接过粥,等到喝完后,汪嫂交给他一个牛皮纸袋,说是今早刚寄来。
他问寄件人是谁。汪嫂摇头,说袋上没写,也不是通过邮政,可能是对方亲自上门投递的。
褚易打开纸袋,里面是几张照片。他看内容,基本都是高允哲与一个眼生的女人在社交场合的片段。有一张拍得最清晰,两人肩并肩坐着交谈,距离稍显亲密,女人纤细的天鹅颈上戴着一枚omega专用颈环。
拍摄的角度刁钻,手法也很熟悉。褚易了然。他翻到背面,有两行小字,第一行是标注的日期与地点:1月16日14时,半屿。正是昨天。
第二行,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褚易以前在叁周刊的报销单上看过很多次。辛苦了。他暗笑。以后如果不做新闻了,罗望倒是可以考虑改行去送快递。
他将照片放回袋子,拿起小碗吃水果。汪嫂细心,苹果都切成适合入口的大小。褚易吃得慢——他在玩。先用叉子在一片苹果上戳出一个洞,然后拔出去戳下一片,直到将每片都打上小孔的印记,他端起来欣赏一番,再一口一口地吃掉。
这颗苹果一点都不甜。他想。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褚易这次的康复期久得反常,整整两周才恢复。日常除了乏力与咳嗽之外,已经能下床走动。周助理中间来看过他几次,每回都带一堆名贵补品,堆到后来连厨房都堆不下。
褚易偶尔问起他高允哲在做什么,周助理就像嘴巴装了拉链,什么都不肯说。
我又不是不知道。他在相亲嘛,如何,还顺利吗?姚家的千金喜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