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漾(103)
[÷:明天几点到?]
[×:九点的飞机,预计十二点。]
[÷:埔东?]
[×:嗯。]
[÷: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明天是返校第一天,当天就有晚自习,重点高中一贯的快节奏,赶进度赶得跟什么似的。
江舟这学期还是住校。宿舍环境不错,室友知趣话少,干净还安静。而且离教学楼近,来回一趟也才十来分钟。他这学期有竞赛,住校能节省出不少时间学习。
接近凌晨,宋眠把自己缩进被窝,整个人蜷作一团小虾米,眼皮耷拉困倦得厉害,屏幕荧光半死不活逐渐减弱,又在他迷迷糊糊要睡熟时刷地嗡一声:
[×:作业。]
在男朋友的硬性要求下,宋眠被迫做了几天乖仔。成日接触的,要么是看不懂的计算公式,要么是越挖越深的历史政治,搞得他活生生从一只生龙活虎的雄鸡,变成了灰头土脸的颓鸡。
高傲的小孔雀破天荒地收紧尾巴闭了屏,安静乖巧接受抚摸,没半句怨言。
宋眠强撑起眼皮,裹紧被子翻了个身,换成趴在枕头上的姿势,打开了作业网。
虽说在男朋友面前装的是一副认真乖巧样,但要让他亲自写作业显然是不可能的。
也不定这么武断,想最初,他确实想过自己写,不过刚打开第一页就被一连串的公式套路劝退罢了。
作业网经过约莫两个月的平台整顿修复,删了大半外链非法数据,正常数据库已经基本恢复,宋眠点进私信框,敲字。
帅气牛仔:在?
骚生贱客:还活着。
帅气牛仔:作业完成没?
骚生贱客:全部OK。
骚生贱客:(图片)
宋眠点开大图,是他的几本寒假作业本,数学三册,语文三册,其余全一册。
骚生贱客:5000,现在付?
帅气牛仔:等会儿转账,作业明天寄我学校。
骚生贱客:给钱都好说,地址?
骚生贱客是致知楼那边的陆衍,据说期末高一组年级第一。
宋眠本来不想找他,同在一个学校,总有抬头乍见低头猛见的尴尬时候,但想到年级第一完成作业的正确率,以及作业正确率与江舟心情好坏的挂钩程度,他踌躇许久还是找了陆衍。
宋眠食指卷曲,摁在唇下,思来想去折中给了盛光高中的地址。
帅气牛仔:你直接放在门卫室就行,中午十二点之前。
骚生贱客:OK。
……
第二天雨还在下,并且比昨晚下得还大,初春的天,温度依旧冻如刀割。
宋眠打了把伞出门,雨点丝毫不留情,砰砰砸在伞面,再晕成无数朵水花溅飞,飞在鞋面,地面,草地。
翻新的铁闸门一开吱嘎吱嘎混响,声音厚重,惊起一排路边电缆上憩息的鸟儿。
秃头的树丫冒出了新芽,万年青下枯尽的野草又悄悄探出了头,冬去春迎,大地一派焕然景象。
小唐老早就在院口等着了,宋眠收了伞,坐进后座才发现这人今天戴了个口罩,还是医用那种。
察觉到他打量的眼神,小唐从后视镜瞟了他一眼,笑道:“不好意思啊,有点小感冒,咳咳。”
“去医院了么?”宋眠拉开书包拉链往里掏了掏。
“还没呢,等会儿去,先把你送去学校……咳咳……”
“啧。”宋眠瞳孔缩紧,在书包里掏出一盒热豆浆扔到前座,“先喝了,前面地铁站把我放下来。”
“啊?”小唐一愣,快速扭头瞅他,神色震惊。
“啊屁,我有事。”宋眠瞪了他一眼,关了书包拉链,摸上手机侧边键摁开解锁:“感冒了就先去医院,要报销么?”
“没,不用。”小唐摇摇头。
宋眠没再开口,垂下眼皮看着手机。
微信聊天群里,葫芦小金刚一早就刷得十分欢快:
[大娃/(小郑):四娃/(小楚)。楠姐是不又电话家访了啊?我妈早上吃饭的时候说这学期要缩减我生活费,缩一半儿!一半儿!没头没尾的,太他妈突然了,操!]
[大娃/(小郑):这让本就困难的孩子雪上加霜(撇嘴)]
[四娃/(小楚):没有吧,她一大早就去学校了,我也不清楚。]
[三娃/(平平):我妈反正一切正常,顺便这学期我生活费还加了200。(怪笑)]
[大娃/(小郑):大佬!求包养!]
[三娃/(平平):叫哥,叫哥我就勉为其难考虑考虑。]
[大娃/(小郑):滚蛋,士可杀不可辱。大不了老子就饿死,横竖一条命。]
[二娃/(夏侯熙):嗨呀,恭喜狗然,离脱贫攻坚的硬骨头又近了一步。(鼓掌)]
宋眠跟着发了个鼓掌表情。
盛光高正门前站了一长排梧桐树,跟站桩老兵一个样,兢兢业业,枝叶茂繁,雨滴绕着叶子轮廓坠去叶尖。
这场春雨从昨晚下到现在,地面水滩连片,泥土的湿润味处处弥漫。
宋眠斜立在警卫室旁的梧桐树后,压低伞面挡住大半个身子,从袖口探出一小节食指,指尖勾了勾口罩边沿,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开学季,校外冷寂了一个寒假的商店超市不经过缓冲,秒速恢复菜场般的吵闹。
目光所及是不同行人或快或慢的脚步,水洼一次又一次被带起溅飞。
中午十一点半,这个时间点很活力,处于多数人午饭后的运动时间,学生们的打闹伴着偶尔的车鸣萦绕在耳边,宋眠绷直了唇线,呼吸闭在罩面薄薄的布料里,一言不发地盯着警卫室关紧的推拉门。
过了片刻,兜里的手机震动两下,捞出来一看,是作业网私信。
骚生贱客:放好了。
骚生贱客:我在这里等你还是?
帅气牛仔:我这边刚下飞机,我外省的,不用等。
丝毫不带脸红的瞎编了个理由,打完字摁下发送,宋眠这才缓和了紧绷的脸色,松了口气,直到亲眼见到陆衍的粉色小花伞走远才去敲警卫室的门。
花五千块搞定的作业。比起在自己手上时的宛然如新,十册书本在外流浪一个月再到手时泛黄的纸张及飞页的边角显然令宋眠十分满意。
这一看就是经常翻页的结果,表面上看态度绝对是一万个非常的端正。他随意翻了几页,字迹尽可能的模仿了他的风格,小蚯蚓钻土似的爬来爬去,答案正确与否他没管,反正看不懂。
江舟是一点多到的校,这时雨声渐小。出租停在一家文具店门口大概七八分钟没挪过,周边喇叭声此起彼伏。
搭在腿上的手指点了点牛仔裤裤线,棉麻的硬阔手感刺得指腹微疼,江舟眼底没有半分这种情况下惯常的焦躁,轻偏过头望向窗外,淡然的视线在触及路边树下修长的身影时动了一动。
身材瘦削的少年微拱着背,时而左顾右盼,这会儿正低下头敲打着什么。
[÷:到哪儿了?]
微信这时响了声,江舟看了眼,没回复。他屈起指节敲了两下格挡镜:“你好,就停在这吧,多少钱,我扫码付。”
男生将棉服拉链直拉到下巴颏,往脑袋顶盖了顶鸭舌帽,长腿阔迈下了车。
白色运动鞋技巧的躲过几滩水渍,书包松松垮垮半挎肩头,一手握着不欲打开的伞柄,另一手单手取下行李箱,引来不少学生侧目低语。
三月的气温还带着旧冬的残忍,一吹一拂充满攻击性,宋眠出门急,忘带围巾,这会儿受到苦果,冷成了风中凌乱的雕柱。
他立在墙角,长伞夹在肩膀和脖子间,脖子微缩,全身上下只有眼睛周围及抓着手机的指尖露出了一点肉色。
手机屏幕停留在和江舟的对话框内,对话内容是他刚发过去的狂撒爱心表情包,江舟一直没回。
“哟。”
忽地,一道沉稳清冷的男声在后背响起,不待宋眠多作反应,伞面就抖了两下,微微倾斜到了一边去。
“啊?”他愣愣回过身,急速眨了眨眼睛,“你什么时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