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绝闻言扯了下嘴角,却没有什么笑意:“知道了,辛苦吴医生。”
他走上楼,来到林正松门前。
卧室门敞着,落地窗大开,风从外面吹来,卷来湖水的潮润。
林正松今年刚过完六十八岁大寿,体型消瘦,满头华发,面色冷峻,眉眼间刻满了精明与锐利,此刻他闭着眼正静静躺坐在床上。
顾凌绝没让保镖跟前来,走到床前:“外公。”
林正松睁开眼,精神矍铄,眸子像一把利刃挥向床边的外孙。
他没应,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顾凌绝见状赶忙去扶他,却被躲开了。
看着落空的双手,顾凌绝半阖上眼。
林正松拿过床头放着的楠木拐杖,往地上一驻,实木地板发出“咚”的一声响,不大,但在寂静的卧室内格外刺耳。
顾凌绝抿着唇,一动不动。
林正松双眼如炬,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人。
爷孙俩就这样僵持着。
几秒后,顾凌绝像是妥协了般,一声不响地走到林正松面前,默默跪了下去。
半晌,头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知道错了?”
顾凌绝没答。
林正松哼了一声,开口时明显带着火气:“满十九岁,翅膀硬了,竟然背着我一声不响换了学校,怎么,你自己家的学校就这么呆不得?”
顾凌绝说:“没有。”
林正松绷着唇,斥道:“你现在主意大,我的话都可以当做耳旁风了,你母亲的仇,忘记了吗?”
顾凌绝还是道:“没有。”
他端正地跪着,腰身挺得笔直,像是雪中不倒的松。
林正松见他这模样,差点被气笑了。
如果他女儿还在世,有这样的外孙他肯定是骄傲的。
但他女儿已经不在了,她的孩子,自己必须得看着。
“最好如此。”林正松表情还是不太好:“你现在在顾家最主要的任务是为你母亲报仇,我辛辛苦苦培养了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转头和我对着干的。”
“我明白。”
这个道理,顾凌绝六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从他母亲死去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里只剩两个字——报仇。
他读书,他学习才艺,他被外公推进商场,所有的目的只有这一个。
他是林正松手中最利的剑,被打磨成最他最想要的刀刃,寒剑出鞘,为他最疼的女儿血债血偿。
要让顾家不好过,要让顾宏和那对母子永堕地狱。
顾家对他恨之入骨。
林家对他严苛至极。
这次未经允许私自行动,触了林正松的大忌。
林正松冲门外喊了一声:“老余。”
一位身着管家服的中年男子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条长鞭,他神色淡漠:“少爷,得罪了。”
顾凌绝看了那长鞭一眼。
鞭子是从新加坡特意运回来的,原本是某马戏团驯兽的,握手处到鞭梢越来越细,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
他将目光收回,抬手脱掉了新校服。
少年已经拥有了成年人的体魄,背肌漂亮匀称,是让人羡慕的好身材,但若是亲眼见到背上的风景,却一定不会想拥有——白皙的背脊上布满了可怖的,颜色深浅不一的鞭痕,有两道甚至还未完全脱痂,青青紫紫,在这片背脊上触目惊心。
林正松一向如此,自己若是有一丁点让他不满意,就要吃这么几鞭子。
从十岁那年开始,至今已经九年。
顾凌绝闭上眼,似乎已经习惯。
啪
屋内响起凌厉的鞭声,背上同时绽开了血色的鞭痕,不多时由红转紫,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顾凌绝咬着牙,一声不吭。
……
等受罚完,背上已经是乌青一片,还有肿胀的鞭痕,却没有流血。
林正松先让人把离开不久的吴医生叫回来,而后才问道:“为什么要去三中?”
“随便选的。”顾凌绝嘴唇血色尽失,额上溢出丝丝冷汗,语气中却稳得不像是受过刑罚的人,“海英中全是顾宏的人,不方便。”
林正松再次摔倒后,精力大不如从前,许多事情便交给外孙去办,可惜这些动作不能让顾家知晓,毕竟此时的顾凌绝,在顾宏眼中只是一个没实力仗着顾家过日子的小少爷罢了。
毕竟谁能想到,林氏集团董事长选择的继承人不是自己在国外的儿子,而是外孙呢。
“为什么不先向我汇报?”
当然不能汇报。
林正松十分看重他的成绩,所以即使对顾家恨不得饮其血噬其肉,却也要他留在海英中,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自己去其他学校的。
顾凌绝早想好了说辞:“您那段时间身体不好,见了您几次都没见着,便想等您精神好些再说。”
林正松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看着地上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外孙,终于舍得问一句:“新学校怎么样?”
“还行。”
“成绩不能落下,不然……”他话没说完,但顾凌绝知道后果。
收拾了他一阵,林正松有些乏了,朝他一挥手:“去你母亲房间跪着吧。”
顾凌绝撑着从地上起来,校服捏在手里没穿,垂着眼睛低声道:“那你好好休息。”
顾母虽然已经去世十多年,但房间依旧是生前的模样,他外婆生他母亲时因难产去世,林正松便对小女儿格外疼惜。当年他看不上顾宏,但架不住女儿喜欢,心想林氏家大业大,顾家怎么也不敢让女儿吃亏。
哪曾想顾宏早在外面和人未婚生子,他母亲发现真相后接受不了,最后得了抑郁症,从医院楼顶一跃而下。
这房间的摆设顾凌绝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来。
每当他犯错后,都会被关进来对着母亲的遗照思过。
林正松要将女儿去世的恨意和仇恨,时时刻刻刻在外孙的血肉里。
房间门被人从外面锁上,顾凌绝走到放遗像的佛龛前跪下。
他看着挂着温柔笑意的女人,只觉得陌生。
还有些讽刺。
死那么早干什么呢?你丈夫将外面的女人和儿子带了回来,一家人吃香的喝辣的,谁记得你呢?
顾承宗……听听这名字,顾宏对他期望可真大。
顾凌绝扯着嘴角,点燃三炷香然后插上。
在顾家眼里,他无能。
在林正松眼里,他是听话的棋子。
两家人都以为他对他母亲的死存有执念,一个怕他长大了报复,一个凭借这个想控制他整个人生。
可他们都错了。
母亲这个词,那是六岁之前有的。
六岁之后,他那点浅薄的念想,早就被两家的恨意磨到一丝不剩了。
他将自己活成了两幅面孔,一边乖巧着,一边冷漠着。
重新蹲下的时候,校裤里有什么东西硌着大腿。
顾凌绝掏出来,是那颗忘记了的草莓糖。
收下这东西的时候,顾凌绝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是个什么心思。
他不是小孩子,不爱吃糖,但他还是收下了。
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人给过。
他的同桌又软又糯,顾凌绝第一眼就知道那是泡在糖罐里长大的孩子,带着天真和善意凑到他身边来,一双眼睛巴巴望在他身上,脸上写满了“我好喜欢你”而不自知。
无关情爱,纯粹是小孩子看见喜爱的玩具的神态。
挺有意思的。
最后,他将糖衣剥开,一口把糖咬碎了。
舒临难得早早来到了学校。
赵小月见到他的时候吓了好大一跳:“我去,见鬼了,你竟然没卡点进教室!”
舒临打了个呵欠,朝他比了个五。
赵小月:“你五点就起来了,这么拼?”
舒临道:“昨晚我定了五个闹钟!”
“……牛逼。“赵小月感叹了一句,然后看他桌上的书包:“你装了什么鼓成这样?昨天没作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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