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你看的那个……随便哪首都行。”
“还闹!”
“我没闹……”祝南疆闭上眼睛,将手伸进松垮垮的裤腰里,“念吧,哥哥,我真的想听。”
门对面传来一声轻叹,温长岭起身回到书房,拿了那本《雪莱诗集》回来。
“就念一首,念完给我开门。”
“嗯……”
纸张翻过沙沙作响,沉默片刻之后柔软带有磁性的声音响起。
“但愿,但愿我是残叶一片与你相随,
但愿,但愿我是捷云一朵与你同飞,
愿只愿是浪头翻滚假你的神威,
原有你的伟力气吞山河,只是
稍逊与你,哦,不羁的精灵!
……”
身后震了一记。祝南疆知道是温长岭靠门坐下了,于是挺起上身将整个背部紧贴在门板上,想象与门后之人背背相靠。
“让我做你的竖琴吧,如同那树林,
哪怕如它一样枝叶凋尽。
你定能奏起恢弘激昂之音,
凭借我和树林深沉的秋之意韵。
悲怆中包含着甜蜜,愿我成为你,
愿你强悍的精神,化为我的灵魂!
愿我成为你,和你一样强劲!
……”
诗未念完,祝南疆蜷起身子猛一抽搐,把呻吟压在嗓子底下。
“南疆?怎么了?”温长岭察觉到响动,放下诗集转过身来。
“没事,哥哥……接着念吧。”祝南疆歪倒在门边无声地笑了,插在腿间的右手满指黏腻。
“好听极了……“
作者有话说:
诗是雪莱的西风颂,这个翻译版本不知道是几几年的,考据党莫较真
第19章 夜袭
自从两年前的江浙战争之后直系和奉系军阀之间剑拔弩张。十月东北军攻破长城,在北京的冯玉祥发动政变包围总统府,直系主将溃败南逃。
曹锟下台后张作霖把持北京政权,上海却仍由直系军阀占据。而与此同时南方革命党人在广州成立国民政府,竟是率领二十五万国民革命军誓师北伐了!
祝南疆在这一年2月升任警探长,一跃成为了法租界最年轻的“权贵”。
身为巡捕房里唯一的华人探长,他在短短半个月之内收到了来自各界的祝贺和“关怀”。原先认识的朋友跑得更加勤快,不熟的突然热络起来,曾经结过梁子的流氓老板则是人人自危,变着法儿上门赔礼示好。
罗占元作为当初一手提拔他的人自然也是脸上有光。祝南疆虽未开过香堂,但已同帮会人士无异,帮中小弟见了他跟见了干爹似的恭恭敬敬。
这些人也未必都是敬他,看得起他,大部分是怕他,防着他,因为早在当华捕的时候他那瑕疵必报不近人情的作风就给他招来不少恶名。
祝南疆倒不在乎旁人是敬他还是怕他。他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尤其是身着警服走在马路上,左右一口一个“祝探长“,已鲜少有人会提起他是大军阀何励人的养子,何庭毓的弟弟。
只不过这“探长”也不是白当的,当了探长就得干活。
祝南疆的上司名叫宋成耕,在工董局任司法顾问,去年又兼职督察长。宋成耕对祝南疆很是看好,又因同罗占元熟识,因此毫不忌讳地当着他的面讨论“要事“。
祝南疆竖起耳朵听着,得知北洋军阀落败已成定局,江浙一带的财阀推翻了原有的上海总商会,另立支持北伐的上海商业联合会,而那北伐军的司令官竟是罗占元的徒弟,早些年正经拜过帖的!
祝南疆暗喜,心想既然罗老同那司令官交好,那等北伐军攻占上海推翻军阀政府之后就可以天下太平,他也不用再整天东跑西跑地干那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天天喊着打倒军阀,这下好了,真的要倒了。
祝南疆觉得自任警探以来这工会活动就没停过,每次一有风吹草动他就得去抓人。可人是抓不完的,抓了一波还有一波,今天被搅散了,明天换个地方接着闹。
近两个月大概因为北伐军攻破南京,淞沪告急,工人罢工日益激烈,华区甚至发起了武装起义。动乱虽然没有波及到法租界,但祝南疆奉命抓捕逃入租界避难的工人,也是焦头烂额。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3月下旬总公会发布罢工令,连租界区的中国工人也集合到华界参加起义。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商人罢市,仅一天起义武装就攻占北火车站控制住整个华区。
祝南疆从早到晚在巡捕房,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温长岭。待到月底临时政府委员会成立,革命军进驻上海,他终于忍不住又换了便装去宝兴路。
半月不见温长岭瘦了很多,本来就棱角分明的面孔看上去有些凶相。祝南疆跟他讲工董局承认新政府的事,本以为能让他笑一笑,没想到对方依旧愁容满面。
“群众反的不仅是军阀,还有军阀背后的封建资产阶级和帝国主义。可现在武汉政府勾结美帝日本迫害工人农民,妄图实行军事独裁,革命还远没有结束!“
“那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等工人阶级不再受压迫的那一天。”
“工人一罢工,街上就乱了套。“
“这个社会本来就是由工人支撑起来的。”
祝南疆不懂政治,但也不想在温长岭面前表现得过于无知,因此每逢高深的问题就装作感兴趣的样子略问一二。
问过就算,再往下就不好说了。
.
四月中旬的一天夜里,祝南疆突然接到罗占元打来的电话,命他安排警员护送十一辆汽车分头从法租界前往华区。
祝南疆见那车中坐满了身穿蓝色短裤,臂缠白布“工”字袖标的汉子,有些看着面熟,分明是帮会中人,大半夜的全副武装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汽车分四批出发,其中四辆从租界北区驶入闸北。祝南疆不知怎么的有些心慌,回公馆后便拨通了温长岭家的电话。无人接听。
他心中不安更甚,正欲出门又一个电话打进来,政治组下令连夜搜查租界中的革命党人!
祝南疆回到巡捕房,这才知道国民党的军警在华界大肆攻击工人纠察队,而罗占元的手下已在半个钟头前伙同特务潜入工人活动最为频繁的宝山路一带。
宝山路,是江南印书馆的编纂室和印刷厂所在。
温长岭曾告诉他旧的印刷厂虽已废弃,但新的两家厂子依旧就在宝山路上,紧挨编撰室大楼,只有图书馆和管理处搬去了稍远一点的宝兴路。
祝南疆只身一人开车赶往闸北,路上遇到军警盘查,见是巡捕房的车也就没有多加阻拦。
他还记得几年前无意中搭救的那名受伤工人,那人显然认得温长岭,不但认得还很信任,信任到仅凭一个名字就放心让自己前来传信。
——哥哥参与了工会,这又是他自己的厂子,他一定也来了。
路过三德里的时候他看到荷枪实弹的队伍,有人被押解在路边,有人趴倒在地上。这一带是工人起义的重点区域,军警正一个个据点挨个搜查。
拐了两个弯就是印刷厂旧址,大门被持枪的流氓打手占领,楼内传出了枪声。
这些人并不是祝南疆方才送出去的那一批,租界内外应该不止罗占元参与了此事。
下车的时候有人认出了他:“祝探长,你怎么也来了?“
祝南疆心中一惊:“我正想问你。“
“纠察队密谋暴动,黄老爷子派我来抓人。怎么,工董局也来帮忙?”
话音刚落祝南疆就拔枪冲进楼里。两边的打手没看明白,但见他警服打扮,都纷纷后退给他让出条道来。
厂子里一片混乱,已然有人受伤。流氓特务用枪顶着“暴乱分子”往外推,祝南疆逆流而上,从一头挤到另一头。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他不在这儿。
一人高喊:“看住后门!别让人溜了!”
祝南疆刚上到二楼,闻言一个翻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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