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就在远处看着。”
温长岭走下台阶,回头一看对方仍站在原地不动。
“哥哥……”
“嗯?”
“你背我走一段吧。”
祝南疆跨下一级台阶,腿因为久坐而有些发麻。温长岭看着他步履不稳的样子,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同样也是在这台阶下,他抓着他的袖子说“哥哥,带我走吧”。
二十多年过去了,花花世界,物是人非,可在这条偏僻的弄塘里时间仿佛静止不前。对方依旧是个招人厌弃彷徨无助的小男孩,把自己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
而他,也还是当初那个一心想当哥哥的少年。
温长岭转过身去蹲下,让祝南疆勾着他的脖子俯趴到背上。
三德里附近没有哨岗,夜里也鲜少有人经过,但这块毕竟毗邻岩泉公馆,两个人这么走在路上,万一被公馆的人看见后果不堪设想。
祝南疆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然而不知怎么的就想“不要命”地赌一回。如果没人发现,两人就平平安安回到宅子门口分道扬镳,如果在路上被人看见,那大概谁都走不了了。
一路无事。
或许是老天想要送他们一个静谧的夜晚,空气凉爽,月光正好,一切都是记忆中令人安心的模样。
祝南疆安静地趴在温长岭背上,中途因为滑落过几次,温长岭用手托住他的大腿狠狠往上一提。手掌按压伤口,痛得他头皮发麻,然而借着颠簸轻哼一声,并没有引起对方的怀疑。
“哥哥,你力气变小了,这么点距离都背不动。”
“你以为你还是小时候那点分量吗?”
“我又不沉,在差不多身高的人里我算是苗条的。”
“再苗条也轻不到哪里去……”温长岭边使劲边说话,说得十分费力,“而且你这裤子滑,不好抓!”
祝南疆不说话了,他还是觉得是哥哥力气太小,而不是他太沉或者裤子滑的原因。不过没关系,哥哥本来就是读书人,力气不大也是正常的。
老天还是眷顾他。今天虽然没跟哥哥亲热成,甚至连嘴都没有亲上,但是能够这么安稳地趴在哥哥背上,重走小时候曾经走过的路。
这一条路就是一个世界,世界里只有他和哥哥两人。哥哥背着他,承受着他的重量,背脊因为他而弯曲,呼吸为了他而沉重,每一个脚步和每一滴汗水都是为了他。
这真是一个新奇而又美妙的体验,因为通常他只有在跟人上床,且完全结合的时候才会觉得对方属于自己。然而现在,仅仅是趴在哥哥背上,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就仿佛彻头彻尾地拥有了他。
如果永远走不出这个世界就好了,那样他们就可以一直这么旁若无人地走下去。
也或许他们本就未离开过这个世界,从他的十一岁到三十四岁,整整走了二十三年,走着走着天就黑了,走着走着他就长大了。
他曾经以为路的尽头是家,一个打开门就可以休息的世外桃源,直到终点才知道路本身就是桃源,而出了这个世界,外面什么都没有。
那扇门不应该存在。
脚下的路没有尽头。
除了这副肩膀他一无所有。
他也从来都没有家。
作者有话说:
晚上有事,提早更
第91章 对不起
当天半夜祝南疆就发起了高烧,一条条伤痕肿胀凸起,使他看上去浑身像是裹了张鲜红的网兜。
瞎子在给他上药时破天荒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瞎子向来是不会主动提问的,但这次的伤实在太过骇人,简直不像受伤而是受刑。
“佐仓昭雄打的。”祝南疆并不瞒他,但也不打算解释更多。
瞎子闷声不吭地替他抹伤药,涂到大腿突然停下来:“三爷,要不去医院吧。”
“不去了,再过几个钟头就要去警察局了。”
“你发烧了。”
“家里有药吗?”
“有消炎药。”
“给我吃点。”
“三爷……”
“没事,我又不是没发过烧。”
五个钟头后祝南疆准时出现在警察局,然而中午被人发现晕倒在办公室里送进了医院。医生给他打了针挂上盐水,直到傍晚烧才退下去一些,然而人还是昏迷不醒。
佐仓得知此事亲自往医院跑了一趟,见祝南疆确实烧得人事不省,也不好再说他消极怠工。
他自认为昨天并没有使很大劲,且对方向来是十分抗揍的贱骨头,不知怎么的突然变得如此弱不禁风。然而医生说这是因为伤口大面积发炎引发的高烧和休克,算起来的确是被那顿皮带抽出来的。
佐仓屏退护士和卫兵,弯腰一把掀起祝南疆的病号服。伤处已抹好了药水,红红黄黄的一片,模样可以算是丑陋。接着往下褪去他的长裤,原本是树丛的地方如今植被稀疏,像只被拔了毛的瘟鸡,而且没拔干净。
“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知道痛了才老实。”佐仓冷笑一声替他套上衣裤盖好被子,忽然又想起昨天往他身体里塞梨块时对方瑟瑟发抖的模样,既可怜又性感。
——贱货也有怕的东西,等着吧,再不听话喂你吃点别的!
.
祝南疆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三天,第三天下午自己办理出院手续回了警察局。
佐仓昭雄还道他是学乖了,打算革新洗面积极办公,其实他是急着去码头送温长岭。
欧洲局势恶化,租界这座孤岛早已是风雨飘摇,稍微有点远见和门路的人正想尽办法搞船票南下逃亡。
日本人也不傻,将租界内的各大码头作为主要监控对象,一旦发现有革命党人或者上了黑名单的可疑分子欲趁乱逃跑,马上出动警察和宪兵队实施抓捕。光是警察局这个月就收到四次司令部的传讯去英租界码头搜人。
目前为止祝南疆还没收到关于今晚在四明码头停靠的台湾走私船的消息,但不确定到时候会不会突发变故。因此他决定晚上提早去码头蹲守,万一遇到宪兵队来拦截,自己拼死也要拖住他们让哥哥安全离开。
抵达码头的时候刚过晚上七点。走私船到港时间预计是九点钟,时间还早,货仓附近熙熙攘攘挤满了候船的人,但等的是八点钟进港的俞家的货船。船很大,明面上是运输俞家的私货,实际上一半的位置都留给了工厂企业转移物资及疏散难民。
祝南疆穿着便服隐藏在人群中,忽然在货仓后的木头箱子旁看见一个牵小孩的女人,肩上围着条深棕色披肩,一只手提着个皮箱。
“韩小姐。”祝南疆挤上前去,装作漫不经心地斜靠在货箱上,“去重庆?”
“祝局长?”短暂的惊讶过后韩香月回过神来,边打量四周边将手里的孩子往身边拉了拉,“你这是……”
祝南疆察觉到了对方的戒备,但并不在意:“放心,今天不办公,我是来送朋友的。”
“也是这趟船?”
“不……刚走。”祝南疆含糊应了一声,从兜里掏出香烟,点燃之后又低头打量一眼跟前的小孩,“这是你儿子?“
“不是……”韩香月见他这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大概相信他的确不是来抓人,“俞先生的外孙。”
“俞小姐的!?”
祝南疆暗自吃惊,因为印象里俞家小姐虽然已经成婚但年纪尚轻,不知何时竟有这么大个儿子了。
“来,跟叔叔说说你今年多大了?”他伸出手去想要摸那孩子的头顶,不料后者迅速侧头躲了开去,小脸上凶巴巴的充满敌意。
“嘿!脾气还挺大!”
“你别逗他,孩子怕生……”
“怕生?我怎么看不出来?他凶我!”祝南疆悻悻地收回手,觉得这小崽子长相秀气,性格却一点都不讨喜。
“就你俩?他爹妈呢?”他抽了口烟,又转身面对韩香月。
“小姐叫人去取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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