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裕并不意外,他查阅了许多心理学方面的资料,已经有了这方面的猜测。
王思哲说:“微笑匿性抑郁症的临床表现为内心深处极度痛苦,却为了应对社会交往避免亲近的人担心,习惯用强颜欢笑掩饰痛苦。根据刚才沟通,我认为是母亲去世和与亲人关系破裂,还有被父亲从童年时期开始长期的精神压制导致的。需要接受长期规律的治疗才能有好转。”
荣裕垂下眼睫默了默。
他看了眼在诊室的沙发上坐着发呆的盛奕,问:“他愿意接受治疗吗?”
“他很在意你,不想让你为他担心。”王思哲说,“他有接受治疗的意愿。”
那天之后,荣裕每周都瞒着父母陪盛奕去精神科接受治疗。
一开始疗效并不明显。
盛奕对母亲的依恋比他们想象得要深。
这种过度的依恋,和他父亲的精神压迫有很大关系。
因为从童年时期开始,盛奕就一直把母亲当做躲避父亲贬低训斥的守护者。
母亲几乎是盛奕所有安全感的来源。
所几即使父亲不再继续对他进行精神压迫,母亲的离开还是严重地加深了盛奕的心理问题。
几次治疗后,王思哲发现了盛奕身上新的问题,叫荣裕和他单独谈话时问:“听说过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
荣裕怀疑地愣住:“这种情况,不是发生在绑匪和人质之间吗?”
王思哲坐在皮沙发上,对这个孩子莫名满意,点头微笑说:“一位叫奥利弗·詹姆斯的心理学专家延伸出了新的理解,他称之为后世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荣裕:“后世?”
王思哲耐心讲解:“后世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发生在儿童和双亲之间。这个理解认为,当儿童想要寻求安稳的生活环境,就会对双亲生出肖似于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感情。”
“在实际生活中,出于生存的自发性,儿童会学习双亲的行动,讨双亲的喜欢。然而在无法得到足够呵护甚至出现暴力行为的家庭环境中,儿童的讨好行为就和要使犯罪人开心无异。”
王思哲双手在桌面交扣,说:“长期已久,甚至会对双亲的‘犯罪’行为产生认同。”
想起盛奕的父亲,荣裕拧紧眉头。
王思哲继续说:“举例来说,从小就看到家庭暴力的孩子,甚者是被家庭暴力的孩子,长大后就更可能演变成暴力者,无法控制自己的暴力倾向。”
荣裕:“……可以一起治疗吗?”
“心理治疗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王思哲往后抱起手臂,说:“后世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想要完全解除童年的干扰是比较困难的,需要长年的干预治疗,最好是通过身边最亲近的人用行动来影响。不可以强行干预,会增强他对自己的错误认识。”
荣裕思索着点了点头。
王思哲建议:“眼前更重要的,是要先治好这孩子的抑郁问题,不然两种问题一起压迫他的精神,容易引发更严重的症状。”
为了加强治疗效果,王思哲推荐让盛奕尝试催眠疗法。
大致了解了自己会在催眠过程中发生什么,盛奕非常不安,要求荣裕进诊疗室里陪他。
绝对安静的诊疗室内,盛奕忐忑地躺在舒适的沙发椅上,紧紧握着荣裕的手。
“不要怕,你绝对安全。”王思哲轻声安抚,“接受催眠治疗后,你会感到非常轻松。放不下的一切,都能有勇气放下。”
盛奕不安地和荣裕对视一眼。
荣裕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用拇指摩挲他的手背。
盛奕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缓缓闭上眼。
在王思哲的引导下,盛奕渐渐进入了催眠状态。
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他回到了小时候,坐在妈妈的怀里荡秋千,旁边的桑椹树结满了紫黑色的果实,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他感到无比的安心和愉悦,尽情地依偎在妈妈的胸前撒娇。
“好孩子。”王思哲轻声引导:“让妈妈走吧。”
幻境里的女人离开秋千对他微笑着。
盛奕也从秋千上跳下来,紧紧拉着妈妈的手不让她走。
温热的泪水顺着盛奕的眼角滑落。
他死死捏着荣裕的手,睫毛开始剧烈颤动,“不行。”
王思哲:“不要担心,她有她该去的地方,你可以好好跟她道别。”
盛奕抗拒地摇头:“不。”
幻境里的女人只是温柔地注视着他,用手帮他擦掉脸上的泪水。
“跟着我说。”王思哲温声引导:“妈妈,谢谢你给我的爱,现在,我放你走。”
“不要。”盛奕哽咽着摇头。
王思哲给盛奕时间,让他冷静下来。
继续低声引导:“乖孩子,跟我说,妈妈,谢谢你给我的爱,现在……我放你走。”
盛奕无意识地流着眼泪,用力抱住幻境里的女人:“不可以。”
女人无奈地抚摸他的头,却不对他说话。
王思哲给了盛奕一点时间,重新引导:“跟我说,妈妈,谢谢你给我的爱。”
女人在幻境里拿开手,对盛奕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盛奕倔强了几分钟,终于泣不成声地开口:“妈妈……”
“谢谢你给我的爱。”王思哲温柔地说。
“谢谢……”盛奕被泪水湿润的嘴唇微微颤动:“你给我的爱……”
“现在,我放你走。”
盛奕的眼角默默滑落着水珠,艰难地张开嘴,哽咽着哑声:“现在……”
王思哲很轻地说:“我放你走。”
盛奕深深呼吸。
这次他静默了很久。
在好的幻境里,最后一次仔细地记住妈妈的样子。
女人的眼角笑起来有一条漂亮的细痕,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眸色,在灿烂的光芒中宛若宝石。
王思哲耐心地给了盛奕时间,再次低声引导:“我放你走。”
最后一滴眼泪从盛奕的眼角缓缓滑落。
安静了许久,他几乎是无声地开口:“我放你走。”
说完。
盛奕彻底平静下来。
结束了最后的催眠流程,盛奕缓缓睁开眼。
他的目光已经变得平和。
盛奕慢慢转过头,入眼的第一个人,从头到尾一直守在他身边,陪伴他完成这次艰难的告别。
此刻,这个人也在安静地注视着他。
盛奕从来没有看见过荣裕哭时的样子。
他看见了荣裕红透的眼睛。
那一瞬间,盛奕恢复平稳的心脏,忽然突地颤了一下。
刚刚那平复下去的情绪,更汹涌地冲上来。
一股细小的电流顺着血管顷刻间传递到他的全身。
就是那个瞬间。
盛奕感觉自己彻底地痊愈了。
离开医院,盛奕让荣裕陪他一起去吃冰淇淋。
坐在甜品店外的长椅上,盛奕拿着甜筒,转头认真地观察着荣裕的脸。
夕阳的红光中,男生俊的侧脸宛若天地间最好的神明降临在眼前。
荣裕转头和他对视。
盛奕眸光轻颤,试探地提出请求:“小裕,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平时搂搂抱抱,盛奕从来都没有这样认真过。
荣裕打量着盛奕的神情。
微点了下头。
盛奕探身过去,伸出手,很轻地抱住荣裕。
和几前哪一次拥抱都不一样,荣裕感觉到盛奕的动作珍重小心。
被抱了很久,荣裕也有点不自然,低声问,“怎么了?”
盛奕没答,沉默地感受了许久。
看着盛奕认真的样子,荣裕突然有点想笑,提醒:“冰淇淋要化了。”
“你知道吗?”盛奕突然在他肩膀上低声说。
荣裕:“嗯?”
盛奕说:“你是第一个陪我一起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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