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舟打小就是个尖子生,老家里三代人就出了这麽个大学生,上的还是国家重点,当年在他们老家那儿还风靡了一段时候,还上了报纸新闻什麽的,现在中学母校那儿搞不好还把他的相片悬著,给一代又一代的农村子弟们当标榜,充表率。
少年时候的叶轻舟,有著读书人的自傲,也有农村人吃苦耐劳拼搏向上的精神,更可贵的是,当年的叶轻舟拥有满腔的回报社会、救世济壶的情操,总之,用叶轻舟现在的心境来回顾过去的自己,基本上可以这麽总结──理想的巨人,现实的矮子。
有人说那是因为他们生长在没有理想的地方,但是就如同陆曼和他分手时所说的一样,夭折的不是理想,只是不切实际的梦想罢了。
叶轻舟把车子拿去送修之後,坐地铁搭公交转了几站才回到家里。
踏进家门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叶轻舟累得往客厅里唯一的一张沙发椅上一坐,扯著领子仰著脑袋瞧著天花板出神。
静谧的空间里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叶轻舟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吸进肺里的只有油漆余留下来的化学味儿。
仿佛是觉得灯光刺眼,他用手背挡住了眼,胸口微微地一起一伏。
他跟陆曼分手後几个月,就出手买了这套房子,连跟家里商量都没有。叶轻舟隐隐觉得自己是在赌气,他一直都知道陆曼家里的长辈瞧不上自己,三年前他向陆曼求婚的时候,陆母就不太同意,一顿饭冷眼冷语,无非是敲打他在市里连套像样的房子都没有。陆曼是个体贴的女人,一直在她父母和他之间周旋,他们俩一起蹉跎到了快三十岁,她终於觉得疲累。
叶轻舟心里很明白,这跟嫌贫爱富、爱慕虚荣什麽的没有关系,可唯有这麽想,他那可怜的自尊才能获得一丝的赦免。
他和陆曼大学同窗八载,成绩彼此并列一二,入的同一个学会,一块儿当的干部。在当年也算是人人称羡,从里到外公认得一对。
大一的时候他们就对彼此有好感,大二才正式走到一块儿。
陆曼是他们的系花,性子又不像一般的城市姑娘骄气,叶轻舟在大学的时候加入了篮球社,每一次回头都能瞧见绑著马尾的女孩,拿著一把花色阳伞冲他微笑。
陆曼知道他家里的状况,他们处朋友的时候她就从来没要求过他什麽。大学时候最常在一块儿做的事就是一起去图书馆自习,陆曼带著便当,他替她拿著背包,手牵著手,十指交扣,一起走过校园里的每一个地方。
别人是香车宝马,他骑著自行车载著陆曼穿越河滨,没有香槟美酒,只有街边的红薯和他为她摘下的野花。
沙发上的男人抿著唇,他摘下了眼镜,抖著手使劲儿地抹著脸。接著,他屈著腰,将脸埋进双膝之中,像个孩子一样发出了呜咽的哭声……
叶轻舟从计程车里缓慢迈出,而他的手边挽著一个穿著紫色小洋装的短发女人。
赵晴晴显然和她脚上的那双高跟鞋不对盘,每走几步路就要绊一下,碍於场合需求她也只能拼命端著笑,席间斜眼瞥著叶轻舟往他手臂上一掐,脸上笑著暗里咬牙低声说:“犯得著摆一张如丧考妣的脸麽?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要让那女人後悔来著?”
叶轻舟疼得呲牙,低声说:“别胡扯我什麽时候说过这句话来著……”接著在踏进会场之前,才勉强将笑容挂了起来。
仔细一看,叶轻舟今天确实换了一身行头──除了这一身崭新的西装之外,他还顶著主任的压力请了半天假跟赵晴晴那疯女人去弄了头发,连隐形眼镜都戴上了,硬是把自己收拾出过往的清俊帅气来。
赵晴晴本人对於叶轻舟的蜕变还是很自满得意的,她围著叶轻舟转了一圈,接著往他肩上一捶,“我就说嘛,叶医生,仔细收拾收拾,还是一表人才人模狗样的,怎麽说学生时代也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青年,咱也不能太挫了是也不是?”
叶轻舟扫了她一个白眼,将赵晴晴往身上一扯,挽著她的手跨步走进会场。
虽说早知道陆曼未来的丈夫是个企业小开,家境殷实,可是到进了场地,赵晴晴暗暗瞄著五星级酒店的辉煌布置,还是忍不住低声喃喃。
“老叶,你说这儿租一晚上地儿得多少银子,我们一年的工资够不够啊?啊呀啊呀,看那水晶灯、这是意大利玫瑰吧?撒地上呢这是,撒的都是白花花的钞票呀~~”
叶轻舟简直啼笑皆非,他心里清楚,赵晴晴这是为了他心情好一些。叶轻舟想告诉对方,其实用不著这麽小心翼翼。
他这些天已经做足了心里准备。他很清楚,就算他再不甘愿,再怎麽舍不得,也应该到这里来,亲自递上祝福。
陆曼是个好女人,所以她值得更好的男人。她拥有权力去追求属於自己的幸福。
订婚晚宴订在香格里拉酒店,由於这顿晚宴是女方补办的,实质上更类似於一场同学会。果不其然,他们这才一走进场地里,就看见了好几张熟面孔。
“哎,赵妞儿,这儿呢──”前头座上一个盛装女子回头来冲著他们招招手。
赵晴晴拉著叶轻舟一起走了过去,途间又被绊了一下,好在叶轻舟眼明手快,不著痕迹地把她给稳住。
“李晓,诶?方嘉泽!你不是出国了吗──!”就和每一场同学会的开场白一样,一众人围在一起寒暄个没完。
“你是……”女人那画著浓浓眼影的双眸陡地睁大了几分,“叶轻舟──?你居然来了?!你不是──”
她这一出声让周遭的视线都转了过来,叶轻舟脸上的笑容陡地有些不自然起来。他和陆曼当年在一起,几乎半个大学的人都知道,後来也是他们处得最长久,以至於大多数的人都以为他和陆曼结婚只是迟早的事情──那个“大多数人”之中,曾经也包括了他自己。
抢在叶轻舟出声儿之前,赵晴晴突然又挽了过来,笑笑道:“我说你们一个个,当年一起读的希波克拉底誓言,结果留在医院里救死扶伤造福人类的统共没几个,尤其咱叶医生,整天兢兢业业的,简直就一个学术狂人,今天你们几个壮士可别放过他呀,让他直的进来横著出去──”
一个尴尬的画面就这样被揭了过去,在座的也不全是二愣子,个个在社会里打滚成了人精,谁也不再揪著这话题。
赵晴晴和叶轻舟在这一桌子人的招呼下一块儿入座,接下来的话题至多都围绕著彼此的近况,总之该吹嘘的吹嘘,攀比的攀比,女人们一会儿不经意地秀一下钻戒、一会儿又谈起自家丈夫孩子如何如何,男人的话题无非就是围绕著事业、收入──说实话,他们这一批里,当年毕业留下当医生的本来就不到七成,这些年来坚持下来的还不到一半儿。
这年头,医生不仅待遇低,工作累,还是个高风险职业,平时又要赶报告写论文做实验,能留下来的还真没几个。
这样一聊下来,甭说叶轻舟,赵晴晴脸上的笑也快要挂不住,所以说,同学会果然是这世上最不科学、最最凶残的玩意儿,旨在破坏社会和谐打击人民团结造就人伦家庭悲剧……
“快看,新人来了──”某人嚷了一声。
叶轻舟原本有些神游的心思陡然被这一声给强制回魂儿,他一抬头,就瞧见一对璧人往他们这桌子的方向款步而来,而叶轻舟的目光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定格在那一个温婉美丽的女人身上。
陆曼是很典型的江南女子,五官柔和清丽,一头及腰长发在今夜盘了起来。眼眉之间除了过去的清新可人之外,还增添了几分时光沈淀而来的成熟韵味。她一身紧致典雅的白色晚装,巧笑迎人,身边挽著一个中年男子,看起来也是相貌堂堂,举手投足都带著一股风流潇洒,这一对看起来极是登对,丝毫不会辱没“郎才女貌”这个词儿。
虽说现在只是订婚,到底也算是定了下来,他们相携著一路走下来,接受旁人的祝福和欣羡的目光。
叶轻舟看著曾经无比熟悉的女人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的双眼眨也不眨,也许他正在脑海中寻思著,他记忆中的陆曼有这麽漂亮麽?或者说,她从来都是这麽一个迷人的女孩儿,然而他又有多久没好好留意这个原本该是他妻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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