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着的那只靴子终于雷声大雨点小地落了地,这让秦言终于鼓起勇气看向旁听席
江川浓瘦了,身上那套俩人第一次见面时穿着的西服不再合体。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秦言就无法抑制地想起了平安夜的大雪、槲寄生下的亲吻、车里香喷喷的麦当劳和诺丁山的书店。那种过于复杂的目光在秦言心头滑过,留下一道滚烫的痕迹,如同寒冬腊月喝进喉咙里的一口热水。
秦言急忙把视线挪走,可如此一来,他又看到方芊筠。对方肿着一双杏眼,脸上写满了对不起。自打出了“通敌叛国”那件事后,秦言便逼自己狠下心不闻不问,单方面断交。这里当然有赌气的成分,可时间一长,等秦言气消了却也不好意思主动联系方芊筠了。他想,既然江川浓肯出手,那打赢抚养权官司只是迟早的事。自己一个没权没势帮不上忙的残障患者,实在没什么必要扮干爹在人家母子面前刷存在感。
时移世易,往者不可谏。秦言在心里默默向那俩人道了声珍重,便随温承绪快速走出法庭大门,连一丁点交流的机会都给对方留。
杀猪盘这个狗屁倒灶的案子虽然结了,但日子还得一天一天过下去。由于秦言非常抗拒带助听器,听力又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复诊时医生便征求他的意见要不要植入工耳蜗。
秦言一个外行搞不懂什么是人工耳蜗,温承绪就以画图的方式详尽地展现手术过程。这一看不要紧,秦言身上的鸡皮疙瘩立马起了一层又一层。原来这个手术要先把耳朵后面的皮切开,再生生凿出个洞来!没等温承绪画完,秦言连连摆手表示死也不要做。温承绪于是直接婉拒了耳科专家的建议。
中午吃饭的时候,秦言提出要去公司一趟。他想怎么也得跟王总有个交代,否则心里总惦记着,不踏实。
温承绪:这么快就迫不及待要去上班了?
秦言:我倒是想,人家不可能还要我。我只是去谢谢老板,毕竟王总对我不薄。
秦言见温承绪像是走了一会儿神,片刻后,平板上多了一行字:
不如跟我回南方?
秦言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正在嚼胡萝卜。他的第一反应是那怎么行呢?可等他把胡萝卜咽下去后又觉得好像没什么不行。B市本来就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这里太大了,生活成本更是高得吓人,除了沙尘暴是免费的,剩下的都要钱。
温承绪:我在N市有栋房子,周围都是法国梧桐,秋天的时候叶子会变成琥珀色。可能换个环境,你的听力也能慢慢恢复。等你好起来,可以凭兴趣找份工做,那边没人认识你,凡事都可以重头来过。二线城市虽然机会不多,但胜在压力不大,有大把时间拿来好好享受生活。
重头来过,秦言觉得这四个字简直太有诱惑力了,简直像上帝递到嘴边的一颗糖。
温承绪:那边气候很舒服,小吃也非常多。你跟我回去,我带你去我小时候最喜欢的铺子。那家店的老板娘脸总是很臭,但做的桂花糖芋苗好吃极了。咱们还可以开车去临市玩,都是些不知名但风景优美的地方。人不多,很适合旅游。
温承绪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写着,每写一段就拿给秦言看,然后擦掉继续写。他的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整个人的状态就像是才思敏捷灵感涌现的诗人或者作家。
那些秀丽安逸的南方小城仿佛近在咫尺,充满了人文气息。这让秦言无法不心动,他最后握住对方的手,做了个让我想想的姿势。温承绪于是笑着点点头,收起了平板。
吃完饭,温承绪把人送到公司。这次他学乖了,寸步不离,陪秦言一起走进Body&Soul的大门。秦言表面淡定,心里却紧张得要命,不知道昔日的同事会拿什么样的目光看自己。
谁知进去后,前台小妹率先扑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看嘴型是在说“想死你啦!”之类的话。随后,其他部门的同事也跑过来打招呼,还有冲他竖大拇指的。秦言没预料到迎接自己的是这种场面,鼻子一下就酸了。
动静一大,王自力也出来了。他跟温承绪打过招呼,请他在会客室稍等片刻,然后把秦言带进自己的办公室。
门一关,秦言立刻站在王总对面无比郑重地鞠了个躬,内心希望自己的缺席没给公司造成太大的损失。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只见对方手里举着张纸:
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上班?
秦言愣在原地,疑惑地看着对方。
王自力:江总跟我说了你俩的事。感情方面我管不着,但我是商人,在商言商。自家设计师拿了RDF,公司当然也有体面。之前算给你放假,现在休息够了还不赶紧回来让我压榨?
王自力喊了好几年要减肥,可不管怎么减身上脸上都是肉肉的。此刻,秦言站在一脸慈祥的王总面前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他尴尬地指着自己的耳朵,冲对方摆了摆手。
王自力:不碍事,企业聘用残疾人能在税收方面享受优惠政策,你就当帮公司做贡献。
秦言:……
王自力:反正项目沟通上都靠发邮件,不需要打电话。你要是觉得别扭,我单给你归置出一间办公室来。
秦言不知道江川浓在这里起了多大的作用,但他肯定跟王总达成了某种共识,在暗处努力地帮自己重返职场。可越是这样,秦言越有些害怕。他想了想,抓起笔:谢谢王总,但我可能要离开B市了。
王自力皱紧眉头:你才拿了奖,又这么年轻,前面有的是机会。很多现在觉得过不去的槛,过几年再看,真没那么难。我是过来人,你相信我。
秦言快不认识“相信”这俩字了,每次他一“相信”准挨刀子。
王自力:我给你时间做决定。这一次,不要考虑别人,只问自己想不想。有我在一天,Body&Soul的大门就永远向你敞开。
第六十六章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运气这东西就是这么神秘莫测。
比如秦言,前一阵子还日暮途穷,可眨眼间选择权就到了自己手里。
他面前出现两条路,要么遁世归隐,提前40年过上平淡的小日子;要么继续留在B市,像大多数年轻人那样打工赚钱,为头顶上吊着的小胡萝卜奋斗。
心里隐隐浮现出的答案让秦言有些失措,他答应王自力认真考虑,并请对方不要把自己想离开B市的想法告诉别人。王自力应承下来,以一脸“感情这玩意儿我真搞不明白”的表情拍了拍秦言的肩,把人送出办公室。
一路无话。
俩人回到家中,温承绪提议看电影,秦言便魂不守舍地陪对方看了一部长达3个小时的犯罪文艺片。看完后,秦言继续心不在焉地帮厨洗菜,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神情已流露出了某种妥协的迹象。吃过饭,温承绪说身上有油烟味就去洗澡了。
秦言独自在厨房洗碗。等他把东西分门别类地整理好,连抽油烟机都仔细地擦了一遍,温承绪还没有出来。秦言无所事事,于是坐在客厅又冲着那幅价值连城的油画发起了呆。
从一开始的不寒而栗到如今越来越着迷,秦言心里老是有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好像他能够安慰住那个哭泣的小孩子,就能拯救自己。
到底为什么他会哭得那么伤心呢?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好久,秦言忽然从沉思中惊醒。他看了眼表,温承绪已经洗了将近40分钟了,这有些不正常。秦言起身去敲洗手间的门,半天却没得到任何回应。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秦言直接推门进去。
下一秒,他的脚就湿透了。抬眼看去,温承绪赤身裸体地躺在浴缸里。水面仿佛成了画布,只抹着皮肤的惨白和头发的浓黑两种色彩。秦言下意识大叫出来,他冲到浴缸旁,只见这里泡着张尸体般的脸,英俊的轮廓浮现出不详的灰白。
像是被人一把捂住口鼻,秦言瞬间被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击溃,寒意争先恐后地从他每一个的毛孔里往外流淌。秦言没空去想别的,伸手便去扳温承绪,然后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人从棺材似的白色容器里拖到地面上。
秦言的喉咙在震动,他试图用自己根本听不到的声音去唤醒怀里的人。他能感知到对方还活着,因为温热的生命力就残存在那层薄薄的肌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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