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从屋里走出来,不理我,对林朝诀说:“小林回去吧,这么晚了。”
林朝诀沉吟一瞬,摇了摇头:“爷爷,是不是有人在传一些不中听的闲话。”
我爷爷垂着眼,不再是有话不知如何开口的表情,而是非常疲惫的倦容,被光影一打照,似乎又老了好几岁。
“瞒不住我的,不也就瞒得了这几个小时而已... ...”我把书包扔到掉漆小桌上,真的受够了,“半夜不怕被冻死也要看我,可我有什么好看的?我搬来小半年了,该看的早看完了!他们看的是林朝诀,对不对?或者说,是在看我和林朝诀!”
我太生气,一口气嚷完了,才脑袋嗡嗡地意识到我爷根本不知道林朝诀叫林朝诀。
可是老头子没有追问我,他似乎已经不在乎名字里多一个字少一个字了。
屋子里针落有声。
在我耐心耗尽之前,我爷重重叹了口气。
他走去把阳台门打开,夜风骤然灌入,冷得刺骨。我跟在后面,发现墙角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三个大纸箱子。它们摞在一起,最上面倒放着一个小板凳,用来压住敞口。
林朝诀也过来了,安抚地在我背上捋了捋,可惜这次没能奏效,我依旧气焰大盛。
“这是什么?”我问。
我爷把小板凳拿下去,我已经等不及,直接伸手掀开纸箱,看到里面塞满了一张张皱皱巴巴的白纸。
哈。
大字报?
我毫不犹豫抓起来一张,上面用黑色加粗的字体打印着:杀人犯的儿子是同性恋,和男人亲亲我我,搂搂抱抱,狗见了都要把隔夜饭吐出来,恶心。
五句话分三行,再空一行,换成朱红色大字:躲远点,会传染的。
... ...我明明是被气得想笑,可是眼泪不受控制地就往外跑。
“箱子里,都是?”我努力不让声音发抖,问我爷,“全都是你撕下来的?”
老头子苦着脸,叫我“小宝”:“就是怕你看到了又发火——”
“我不发火吗?!”我一把扔了这张破纸,去抓我爷爷的手,果然... ...这双苍老如枯枝的手伤痕累累,已经洗不干净的手指甲全都劈开了,指腹上擦破的痕迹那么明显,甚至伤口里还嵌着丝丝白墙灰。
怪不得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一直喘,是在撕这些破纸对吧?是怕我回来了看到,所以着急忙慌地想要快点把它们全部撕下来,对吧?
即使根本没有用的... ...
我心里痛得像刀绞,已经不是火大和生气了,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啊?他们凭什么啊?
身体难受地蜷成一团,我蹲到地上攥紧拳头,强忍着想要大喊大叫的欲望一个劲儿急促地深呼吸,忍得我全身都在颤抖,耳朵里有尖锐的长鸣,难受得快要发疯。
我听不太清了,我爷爷应该是在叫我... ...接着我被抱起来,从阳台回到我的小屋里,我抓在林朝诀的衣服上不愿意撒手,现在只有这个怀抱能救我了。
有一只手捂在我耳朵上轻轻摩挲,又有温柔的声线哄着我闭上眼。
我枕在林朝诀的肩窝里,缓了好一会儿才捱过最激动的那阵,慢慢把喘气的速度平复下来。
眼泪儿还是没打住,我脸上全湿了。
我睁开眼,看见爷爷就坐在我的椅子上,手里拿着纸巾要递给我。
我接过来,嗡声道:“我没事的,爷... ...”
老头子叹气,没有相信我说的话。
沉默的空气里满是压抑。
我不知道我爷爷是什么心情,或许我现在挑明也无所谓了,这么明显的亲密举动,我爷爷再单纯也应该察觉——
“我先说结论,”林朝诀突然开口,这熟悉的句式打断我的思考,只听他一字一句道,“爷爷,今晚你和小宝都要跟我走,搬到我家里去住。”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我有前车之鉴,比起结论更让我“害怕”的,是他为了实现这个结论而布下的一个一个陷阱。
我爷比我先回神,立马拒绝道:“小林,我知道你是好心,可这样实在不妥,这怎么行?”
林朝诀不理会我爷爷,他转身把我放到小床里:“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住在这里么?我现在告诉你。”
我盘腿坐好,抹把脸,叮嘱道:“你想好了再说,你不要刺激我。”
我爷也不再出声,和我一道儿等着林朝诀的解释。
林朝诀像在酝酿陈词,抿了抿唇才轻叹道:“我舅舅婚内出轨,出轨对象是你母亲,何晓眉。”
从林朝诀的嘴里听见何晓眉的名字,我一时间以为是幻觉。
他顿了顿,容我消化两秒钟,继续道:“舅舅和舅妈结婚多年,我们两家关系一直很好。他们俩没有孩子,所以把我视如已出。今年四月份,我舅妈怀疑她丈夫有外遇,很受打击,于是找人跟踪我舅舅,拍下他出轨的证据。”
“我舅妈想要离婚,想让她丈夫净身出户,可我舅反而先一步提出离婚,因为何晓眉怀孕了。直到这时候,我舅妈才来找我们家,她不同意财产均分,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希望我妈作为她丈夫的亲妹妹,可以出面帮她主持公道。”
我愣愣地听着,有一点转不过弯儿,我问:“... ...然后呢?”
“然后,他们夫妻俩谁也不肯妥协,一直纠纷到裴行勇杀妻案公布,我在地方采访里看到你。”
“所以... ...你认出我了?”
“嗯,我认出你了。”林朝诀温声道,“我记得你,一直都记得,你祝我平安幸福,开开心心。我跟我爸妈说,这个叫裴晴的就是半夜送小猫来绝育,但是只给我一百块钱扔下就跑的人。我从去年朝思暮想到今年,虽然再次见到你的方式不那么美好,但这也属于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吧?”
我微微摇了摇头,不肯相信一见钟情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一开始我爸妈不认可你,我舅舅和舅妈更是严厉反对,他们俩各有理由,但我不想管。我爸我妈是担心你在一个不好的家庭环境里长大,性格会偏执扭曲,不希望我栽跟头。”
林朝诀轻轻笑了一下:“家里因为我喜欢你而变得不太和睦,可让我就这么放弃也不可能。我妈急得上火,失眠犯了,睡不好觉。正好七月八月是暑假,我爸就买了三张机票,一起陪我妈出去散散心,说不定游山玩水的过程中我能改变心意。”
我又开始掉眼泪,后知后觉我爷爷好半天没动静了,再看他,正全神贯注地听着林朝诀的讲述。
所以林朝诀的父母早就知道我,他们也听到了我可怕的狂言。
而舅舅和舅妈会反对,更因我是婚外情对象的儿子。
他们是不是指责过林朝诀不考虑他们的感受?他们会不会对林朝诀很失望?在办公室做爱那次,林朝诀的妈妈打电话来,他曾说“没有跟他见面吃饭”、“冷静到过年再说吧”,这个“他”,应该就是指舅舅了。
我吸吸鼻子,胸腔里被太多情绪挤满,一股脑全都化成眼泪儿跑出来。
林朝诀的语速加快了一点,他回忆道:“我没有改变心意,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我去你的校门口守着你放学,再尾随你来到筒子楼。知道你住在这里了,于是我也搬来,打算慢慢找机会和你相处,认识你,了解你。我不相信一个对小动物充满怜爱之心的人,会是一个性格糟糕的人,更何况他祝我开开心心。”
林朝诀伸手过来摸摸我的脸,温柔得每一字都是动听的情话:“而且,我猜他可能需要人陪,我想陪着他。”
我已经除了掉眼泪什么都不会了。
林朝诀转头看向我爷爷:“爷爷,我要把小宝带走,这回你能放心了么?”
第47章 你相信我
奔驰行驶在深夜的长街上,距离筒子楼越来越远。
情绪没能躲得过大起大落,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收拾好行李的。书桌空了,衣柜空了,这个简单的卧室里就没有什么再需要带走的了。
客厅里还有一个纸箱,阳台里还有两个纸箱。入群.QQ'叁二铃=壹砌.铃/砌'壹-四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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