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橘明首先跑去问保安。
保安说一个小时前看到池年独自一人背着书包出了小区。
闻言,宋橘明急匆匆跑了出去,顾不上身后保安的呼喊,毅然决然冲向滂沱大雨中。
池年说过在渝城就他一个朋友,这么大的雨,他能跑到哪里去?
宋橘明根据池年曾提到过的地方,瞒着双方家长,沿着半山小区一路找到亿润儿童乐园,最终在废弃公园的滑滑梯下面找到了浑身污泥,狼狈不堪的池年。
池年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抱着双膝坐在地上,头埋在臂弯,看不到他的脸,脚上崭新的小皮鞋只剩下了一只,鞋底全是淤泥,小手露在外面,冷得发紫,想必是摔了一跤,手蹭破皮出了点血。
宋橘明收起伞立在一旁,唤了一声:“池年。”
池年闻声抬头,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宋橘明,大概是淋了雨发冷,声音有点哆嗦,“橘子,你怎么在这?”
“我还想问你呢。”宋橘明皱着眉,有点生气,“下雨天,你乱跑什么?要是我没来找你,你就一个人蹲在这里?!”
“我...”池年把自己缩在角落,慢慢地蜷成一团,眼神逃避,不敢看宋橘明,底气不足地说:“橘子...我想去找我爸爸。”
再大的脾气看到池年这副可怜模样也消了一半。
宋橘明此时也顾不上地上干净不干净了,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喏。”
池年看着横在面前的手臂,不明所以,“橘子...”
“愣着做什么?”宋橘明把池年扯近了些,让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好好抱着。我只穿了一件衣服,别指望我脱给你。”淋了雨的池年浑身冰冷,隔着两层衣服,宋橘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如果一直待在外面,时间久了肯定要感冒。“先说好,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去。不然我就告诉你妈妈了。”
池年没答,只是抱得更紧了些。
秋季雨水富足,连绵不断,地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积水成潭,雨点落在地面,混着泥浆,溅起一朵朵小水花,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一切杂乱的思绪都被雨水掩盖,倒也谧静。
池年在他身上蹭了蹭,宋橘明明白,池年是身子暖和了些,想说话了。
“你爸爸现在在哪?”他问。
池年望着外面汇聚成线的雨,干巴巴地说:“铭城。”
“那你知道铭城在哪儿吗?”宋橘明又问。
池年下巴抵在宋橘明的肘窝,微微出神,随后摇了摇头,眼神有点失落。
他还太小,早就忘了来时路。
看着这样的池年,宋橘明心里也不好受,拿纸想帮他擦擦鼻涕,发现兜里还剩两颗奶糖。
“池年,啊。”宋橘明剥开糖纸,亲自喂进池年嘴里,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你知道这里离铭城有多远吗?”
“不知道。”吃第一颗的时候,池年嚼了嚼就迫不及待吞进肚子里。发现宋橘明只有两颗,一颗也没舍得自己吃,全给了他,池年含在嘴里,抿都舍不得抿。“好像睡一觉就到了。”
宋橘明问:“来的时候坐的火车吗?”
“嗯。”池年点头,“绿色的。”
在池年提过老家是铭城后,宋橘明就在地图上查过两座城市的位置,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地图上整整隔了一直尺的距离,就算是K开头的快车,也要坐三十多个小时。
宋橘明试图用池年能理解的方式给他讲清楚:“那我问你,你从家里走到超市,要走多久?”
池年掐着手指算了算:“半个小时吧...”
宋橘明拿手指在空中来来回回绕圈,“那你要从春天走到冬天,才能从渝城走到铭城。”
“这么远吗?”池年当场被唬住。
“嗯,很远。”宋橘明面不改色地说,“而且路上还有专门绑架小孩的坏人,你要是被绑走了,不仅见不着你爸爸,连你妈妈也见不着了,还会被卖到山里做别人的儿子,每天吃不饱穿不暖,还没有糖果吃。”
“不行!”池年到底还是胆子小,小脸被吓得惨白,“不能给别人当儿子!也不能没糖吃!”
宋橘明拍了拍池年激动的小脑袋,安抚道:“那你还要一个人去铭城吗?”
被宋橘明这么一说,池年有点蔫了,但又不甘心,“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去找我爸爸啊?”
宋橘明于心不忍,说不出彻底断掉池年念想的话,只能好言相劝,“池年,我不是送给你了一只存钱罐小猪吗?还记得吗?”
“嗯。”其实不算送,那只存钱罐本来就是宋橘明的,只不过被池年这小恶霸看上了,便耍赖当礼物要了去,现在就放在池年的床头当摆件。
宋橘明又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塞进池年手心,“这是你的零花钱,收好。等你用零花钱把它装满,你就能去找你爸爸了。”
池年对钱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但一想到硬币这么小一个,存钱罐那么大一只,他就觉得‘装满’这件事好难,比让他不要吃糖还要难。
“那你装满过吗?”他皱着眉头问。
宋橘明点头。
“然后去美国见了妈妈?”
并没有。
但宋橘明还是点头。
池年不需要知道真相,他只需要一个精神寄托。池年离家出走,宋橘明能找到他一次,不代表能找到他第二次。最根本的解决方法就是让他把对爸爸的思念转化成具体可以实现的东西,等池年习惯了,或者想明白了,他就不会闹着要去找爸爸了。
宋橘明也是这样走过来的。
雨渐渐停了。
宋橘明站起身,把池年也拉了起来,顺带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现在能说说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了吧?还有,为什么这几天一直躲着我?”
池年呆呆地望着宋橘明没有说话。
宋橘明深感疑惑,指了指自己,“和我有关?”
池年点点头,又摇头,似乎有点犹豫:“橘子,对不起。以后,我不能和你做好朋友了。”
“嗯?”宋橘明一怔,语气里藏着一丝怒气,“为什么?”
在宋橘明的质问下,池年终于坦白了他父母离婚的事实,以及他最近的发现。
“......就宋叔叔和我妈妈......”
“所以呢?”池年一切反常的举动似乎都得到了解释,然而宋橘明表情并不轻松,“这和我们是不是朋友有什么关系?”
明明当初是池年缠着要和他做一辈子朋友,宋橘明好不容易习惯了池年的存在,如今池年又要以如此荒谬的理由将他推得远远的。
池年可以来去自如,他又找谁说理去?
宋橘明恨不得让雨下得更大些,好好淋淋池年这个傻叉,让他看清楚辛辛苦苦跑出来陪他的是谁!
早知道池年如此白眼狼,宋橘明就不该出来找他,干脆让他被人**拐走算了,省得烦心又气人。
面对宋橘明的逼问,池年低着头,声如蚊呐:“我不想让宋叔叔接近我妈妈。橘子,对不起,我太自私了,我只想要一个爸爸。宋叔叔是宋叔叔,我不想让他变成我爸爸。”说到最后池年的声音已经带了点哭腔。
宋橘明看到池年的眼泪顿时来气:“哭哭哭,你就知道哭!就你委屈是不是!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问你最后一遍,你是不是真要和我绝交!”
池年抹掉眼泪,梗着脖子回答:“嗯。对不起。”
“这可是你说的!你别后悔!”宋橘明被气得不轻,一脚踹掉无辜的伞,撂下这句话就跑进雨中。
池年捡起被宋橘明丢掉的伞,努力憋着眼泪:“橘子...对不起...对不起...”
对七岁的池年来说,池妈就是他全部的依靠,在下定决心前,他也曾试着想象如果他妈妈成了他最好的朋友的妈妈的场景。
事实证明,他还接受不了。
他不想他和宋橘明的友谊成为池妈和宋叔叔在一起的捷径。他答应过他爸爸,会替他保护好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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