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老师又不好意思了:“我那时候忘记扔了,后来就没有再扔掉。……是我不小心忘了。”
郁嘉木想,祈南当时能不小心忘了,现在却记得这么清楚吗?都几十年前的事了。
反正现在他们都退休了。
郁嘉木一直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郁嘉木觉得自己这辈子有好些地方对不起祈南,尤其是工作以后,都没什么时间陪祈南,祈南每次都说没关系,说他正好有空画画,但郁嘉木还是很遗憾,祈南为了迁就他,放弃了很多,没有要孩子,没有要结婚证,更没有要盛大的婚礼。
岑川和司睿结婚的时候在国外办了婚礼,办得相当奢华了,全场用的真花,龙沙宝石都是前一天枝头上刚剪下来的,空运到现场,半天时间搭成花墙,听说光是花就费用快上百万。他们没去,毕竟是很尴尬,郁嘉木还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
现在他退休了,不过就算没退休,他和祈南在一起也是半公开的事。
以前也有人说闲话,特别是知道祈南是著名画家、年龄和他差很多、以前他本科时还有包养传闻之后,后来渐渐就没有了……时间证明了一切,就算是男人和女人,能和他们一样恩爱到老的都屈指可数,何况他们还是两个男人。
郁嘉木后来还有过几个学生,也是同志,听说了他和祈南的事后受到鼓舞,出柜结婚,婚礼还请他们去喝杯喜酒。
这些小年轻办的婚礼也很好。
郁嘉木每回参加了就更加地想要给祈南补个婚礼,现在退休了,有条件,有时间,而且还是回了他们最初相遇的小南直街。
有天晚上,吃了饭。
他们两个老头子一起在小河边散步,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微风徐徐,水波粼粼,靛蓝色像是被打翻的颜料,在浅色的天幕上缓缓地洇开,弯弯的月牙挂在天边,枕着云絮和星星。
小河两岸华灯初上,月色和星光漾在水波之上,宁静而安详。郁教授很想去牵祈老师的手,年轻的时候他能毫不犹豫地去拉手,现在他也是个德高望重的教授,在外人眼里一丝不苟,路边还有几个游人,郁教授就不是很好意思了。
那座小石拱桥还是静静地立在小河之上,他们走到桥上,祈南站在桥边看水,就算是老了,他那双眼睛却没有变得暮气沉沉,他还是会去发现美,会为之感动,会欣赏喜欢,每到这时,他的眼睛就会变得明亮而温柔,一如年轻时。
美啊,是很美,近处是波光如银,远处是灯火如萤,头顶是万千星辰,但这一切,在郁嘉木看来都不及祈南,祈南老了,跟年轻时比自然算不上好看,但他只是望着祈南,心尖上便涌出蜜一般的柔情。
一阵夜风拂过,突然之间,郁嘉木仿佛重拾了少年时的心情,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拉住祈南的手:“我们再办一次婚礼吧,祈南。“
祈南愣了愣,转过头:“怎么……为什么?我们不是办过婚礼了吗?”
郁嘉木说:“我是说真正的婚礼,不用再藏掖着,请上所有人,让大家都祝福我们。”
祈南竟然有点慌张地说:“都是老头子了,你也不害臊,这不是让人家笑话吗?”
都在一起几十年了,郁嘉木还能不知道祈南这是在害羞吗?怎么了?老头子就不可以害羞了吗?但他对付祈南是很有一套的,振振有词地说:“就是因为我们都是老头子了嘛,反正我们都是老头子了,脸皮都松了,不要脸了。”
祈南就更加羞涩了,郁嘉木抱住祈南:“我们结婚嘛,好不好?祈南。都由我来做就好,不会累的,你只要换上礼服,站在现场,说‘我愿意’就好了。”
祈南“勉为其难”地同意了,还说他是老不正经,但每次郁嘉木问他婚礼要用什么花,祈南的每个字里都透露着高兴,他亲手设计了喜帖,亲手刻了婚章,亲笔写得邀请人——祈南现在也是画家圈的泰山北斗,光是这价值就令人咂舌了。
他们没去酒店,也没去教堂,就在小南直街的老房子里办婚礼。
祈南和郁嘉木说要办婚礼,祈南那一群学生都来了,他们现在也各个都在美术界小有成就,帮着布置婚礼,两个老头子都贼有钱,也不准备带进坟墓里,照郁嘉木的想法,怎么盛大怎么来,这样不计成本,自然也不可能布置得不漂亮,连婚礼用的桌子都是专门再去订做的,每张都是八仙桌,边沿有并蒂莲花的镂空雕刻,瓷具也是专门设计烧制的,绘制是连理枝、比翼鸟。
因为要好好准备,紧赶慢赶的,也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筹备。
婚礼那天,郁教授反倒不安起来,年轻的时候不做,现在都老了,穿着礼服也不太好看。
祈老师被学生带走做造型,郁教授已经穿好了西装礼服,花都戴上了,他的学生们陪着他等在大堂,却突然仿佛真的是个年轻的新郎官般,忐忑起来,一听到开门声,郁嘉木马上站了起来。
门被推开,光涌出来,好多人簇拥着祈南,祈南穿着白色的西装,被身边的人哄的有点脸红,他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只是本来应该是全黑的,现在却变成全白了,祈南回过头,一眼望见了郁嘉木,明明周身那多人那么多喧阗,祈南的眼眸却只温柔地凝望着他,仿佛别人都不屑一顾,眸中只看得到他一个人。
那一瞬间,时间好似倒流回几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温柔可爱的祈南的身影仿佛浮现在眼前,让郁嘉木眼底泛起泪意。祈南是为了他,特地染了白头发啊。别人都是染黑,祈南却是染成白的。
郁嘉木走过去,拉起祈南的手,由衷地说:“祈南,你真好看。”
祈南的耳根都红了:“都是老头子了。”
郁嘉木都不管旁边还有那么多人了,不害臊地说:“那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老头子啊。”
祈南看看他,不好意思地说:“你……你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老头子。”
孩子们拥着他们到礼堂。
他们请了一位美术界的老人,过几年就一百岁了——没办法,他们已经很老了,比他们辈分大年纪大的老人家可不好请。
这位老爷爷身子骨还健朗,口齿还算清楚,为他们宣誓祝词:
“嘉礼终成,良缘遂缔。
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
同心同德,宜室宜家。
永结鸾俦,共盟鸳碟。”
他们对拜三下,礼成。
他们甚至都不需要什么百年好合的祝福,因为他们已经算是白头偕老了。
郁嘉木满心甜蜜,忍不住,在祈南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祈南脸便红透了,轻声说:“孩子们都在看呢。”
他的话只有郁嘉木听清,因为其他人都在鼓掌,祝福他们。郁嘉木不要脸地笑笑,把他搂在怀里,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好开心,祈南。”
祈南回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闷声说:“我也好开心。”
谁会不想要祝福呢?他也想要让他们的爱情可以堂堂正正的被所有人理解被所有人祝福啊。
两位老师都有一大帮徒子徒孙,一边全是和画笔画纸打交道的文艺工作者,一边全是和试管烧瓶打交道的科学研究员,本来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遇见,因为祈南和郁嘉木的婚礼坐到一桌,竟然成了好几对,后来结婚还找老师来证婚。
可毕竟岁月不饶人,祈南八十五岁以后就开始慢慢地不记事了,等到了九十岁,确诊了老年痴呆,有时记得,有时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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