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资愚钝(54)
傅嘉看着刘老师,眼里的光亮一点点熄灭了。
不是的,他错了。他的出生就是所有错误的开始。
他被六中开除,是因为陆家吧?只可能是陆家。这是陆家给他的惩罚,既然是惩罚,那他是抗争不了的,他应该不止是被六中这一家中学拒之门外,很有可能……再也没有中学愿意接收他了。
“刘老师,我没有家长,对不起,让您为我费心了。”傅嘉麻木地说,“现在我不是六中的学生了,您没有义务照顾我,谢谢您来警局接我,谢谢您。”
刘老师忙了一整天,连续碰壁,就是为了帮助傅嘉。见傅嘉自己都一脸麻木,不愿抗争,她气得要命:“没有家长,什么叫没有家长?我真是搞不懂你们,怎么一个二个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能比学业重要?傅嘉,开除学籍不是小事啊,要是你就这么认了,档案上可就添了一笔洗不干净的污点!”
污点,是啊,他的人生就是一团污点。
傅嘉没说话,只是深深对刘老师鞠了一躬。
他也愤愤不平,这是他的学业,他的人生,他怎么能不愤怒?可是他知道,傅晓丽伤害了陆婉卿,陆家的愤怒并不比他少。如果……如果这个惩罚是陆齐安给他的,他要怎么办?
傅嘉不敢深想,他在等待最终的审判。在陆齐安亲口给他定罪之前,他还有一线希望,他可以欺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要回家了,要是陆齐安回家里找他,他得第一时间见到他才行。
傅嘉默认了六中开除他的决定,执意要回家,刘老师拦不住他,急得满头大汗。她回到办公室翻看傅嘉的档案,想自己联系傅嘉的家长,这一翻才想起来,当初傅嘉能转进来,完全是因为陆齐安。
很多她以前忽略和不解的疑点,此刻都模模糊糊有了答案。她打电话联系陆齐安,想将事情问个清楚,却怎么也打不通。
刘老师没有任何根据,可她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要是傅嘉毁了,陆齐安也会跟着毁灭的。
傅嘉浑浑噩噩地回到六中家属区,此后的三天,成了他一生的噩梦。
他记得,第一天,他枯坐了一夜。因为无事可做,思维也就无处发散,他想了很多,每一个念头都像要杀了他一样让他痛苦。
他忍受不了,就去房间里拿出手机,想着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他都要联络陆齐安。手机屏幕亮起后,一条未读短信扑入眼帘——
“嘉嘉,你不让妈妈好过,妈妈也不会让你好过。”
这是傅晓丽行凶前夜发给他的。
傅嘉像被烫着了一样,将手机摔落在地。
仇恨,愤怒,不甘,任何一个情绪单拎出来都能将人压垮,现在,它们一起压迫着傅嘉,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瘫软在地,抱住自己,抱得死紧。
第二天,大概在上午十点左右的时候,有人按响了门铃。
傅嘉又是一夜未眠,听到门铃,他死寂的眼里重新有了光亮,迅速跑到门前,本想直接打开门,却在碰到门把的瞬间犹豫了。
陆齐安有钥匙,如果是他,为什么要敲门?
傅嘉透过门眼往外看。来人是一个陌生青年,他对着门眼出示了证件:“我是警察,请开门配合调查。”
傅嘉失望透顶,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想到之前警察告诉他后续还会联系他,就打开了门。
门锁打开的瞬间,门外的人就一脚踹在门上,闯了进来。傅嘉这才发现,来的不止一个人,而是三个!他察觉到不对,往后退了两步,可人已经放进来了,他退无可退。三人合力制住他,拎起棒球棍狠狠击打在他身上!
傅嘉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猛地咳出一口血沫。三人动作麻利,用胶布封上他的嘴,将他拖到卫生间,用手铐拷在洗手台旁。傅嘉使不上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拿出麻布,罩住他的脑袋。
“唔……唔嗯……!”他的叫声全被闷在胶带里,他看不见敌人在哪,胡乱踢蹬,起不到任何作用。棒球棍再一次打在他身上,他反射性地缩起身体,脑袋眩晕,差点失去意识。
“有人花钱请我们教训你。”青年说,“放心,只是教训,我们不会让你死的。”
他们只说了这一句话,后续没有再说半个字。无声地殴打开始了,这个过程持续了三个多小时,中途三人轮流休息,因为傅嘉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他们只派一个人打他就够了。一旦傅嘉失去意识,他们就把麻布拿开,用凉水浇醒他,确保他没有死,再重新套上麻布。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傅嘉不知道。他的口鼻出了很多血,将他的眼睛都糊住了。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卫生间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手腕上的手铐也被解开,因为他激烈反抗,那里被磨蹭得血肉模糊。
他可以动,可是他动不了。仅仅是抻了抻手臂,就痛得眼前一黑,浑身痉挛。
他躺在原地,陷入了昏迷,清醒,再昏迷的循环中。他的记忆混乱,好几次醒来时都疑惑自己为什么不去学校上课,他必须得上课啊,一节课、一道题目都不能漏,不然他怎么考A大?
有时,他也会以为他是在林家别墅醒来的,因为很黑啊,只有那间佣人房才会这么黑。他和陆齐安的家总是很敞亮,就算是关灯的时候,他也不觉得黑,因为陆齐安会抱着他。
他呼吸渐弱,口鼻仍在渗血。
第三天,又有人来了。这一次,来的人终于是傅嘉心心念念的陆齐安。
陆齐安已经答应了父亲,要和傅嘉分开。这两天,他一直跟着父亲为他和陆婉卿母子办理出国事宜,很快,他就要离开国内了。
他求父亲让他再见傅嘉一次。
陆致远同意了他的请求,还亲切地撤走他身边监视他的下属,叫上李沁和和他一起去。
虽然李沁和一样要监视他,但陆齐安是去告别傅嘉的,陆致远没有让冷冰冰的下属跟随,而是让他从小到大的好友陪他去,已经是难得的温情了。
司机将他们送到六中家属区,停在楼下。李沁和拦着陆齐安不让他下车,说:“我让他下楼见你,你们在外面随便说两句就好了,陆叔叔说,你要早点回去。”
陆齐安看向他,眼神锐利:“为什么直接让司机来小区?今天不是休息日,傅嘉应该要在学校上课。”
李沁和甩开他的手,心里打鼓,面上却装作不知情:“他自己要请假,我哪知道,出了这事,他也不好意思去学校上课吧?”
陆齐安脸色难看,知道他在隐瞒什么,却无法查清真相。陆致远对他看管严格,整整两天,他都得不到有关傅嘉的任何消息。
他迫切地想要确认,傅嘉过得好不好。他不在身边,傅嘉会不会难过?如果傅嘉夜里做噩梦了,害怕了,想要找他怎么办?如果警察一直找傅嘉调查,他会不会被吓到?
他不在傅嘉身边,以后都不会在了。可傅嘉这么需要他,他怎么放得下?
李沁和躲开陆齐安的眼睛,不由分说地将他关在车里,独自上楼了。他没有来过这个家,却奇怪地清楚傅嘉所在的楼层和门牌号。
李沁和站在门前,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显然,昨天殴打傅嘉的人走时没有锁门。李沁和暗骂一声,嘟囔道:“妈的,都说了让他们做好善后工作。”
他进入室内,顺着地上狼藉的痕迹走进卫生间,看到里头的惨状,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明明叮嘱过,让那三个人不要在傅嘉身上打出显眼的伤痕,可他眼前的傅嘉却一身血污,裸露在外的手脚和脖颈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瘀痕。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呼吸了。
李沁和吓白了脸,蹲下去推了推他:“喂,你没死吧?”
傅嘉被他推动,轻轻地晃了晃,没有反应。
李沁和彻底慌了,一边使劲摇晃傅嘉,一边拿出手机联络他雇来殴打傅嘉的三个人。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接通后,李沁和大骂道,“他为什么出了这么多血,而且我晃他都没反应了!”
电话那头一点也不着急:“你太温柔了,没事的,血嘛,擦擦就得了,你拿凉水泼他,踹两脚,准能醒过来。”
李沁和又骂了一声,挂断电话,大着胆子倒了一盆凉水,尽数泼在傅嘉身上,并用脚踹了踹。
傅嘉反射性地躲了躲,呻吟一声,终于有反应了。
李沁和松了口气,见他没死,态度又恶劣起来:“你还装死,快点起来,齐安在楼下等你。”
傅嘉艰难地睁开眼睛,有些茫然。
他说什么?
他是不是说了……齐安?
突然,傅嘉的身体里又生出一股力量,伸出手,紧紧抓住李沁和。
“陆齐安要见我吗?”傅嘉在说话,很努力地在说话,可是他发不出声音,仅仅做出了口型。
李沁和又怕又气,粗暴地扯着他的胳膊,想将他从地上扯起来:“你别装死了,快点站起来,齐安不会一直在楼下等你,如果你不快点下去,我就要带他回去了。”
傅嘉摇摇头,用力攀着李沁和,想从地上站起来。
李沁和看他实在狼狈,就算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得用手扶他起来。他扯了一块毛巾,扶着傅嘉站到洗漱台前,将毛巾塞给他,说:“看看你这副鬼样子,能去见齐安吗?”
傅嘉视线模糊,透过镜子只能看个大概。他被自己的样子吓到了,疯狂拿毛巾擦拭脸上的血。
他的手颤抖个不停,擦了半天也没成效,李沁和怕耽误太久,就抢回毛巾,在水龙头下沾了水,用力蹭着他身上肉眼可见的血迹。
不亲手去擦还好,一擦起来就没完没了了。李沁和发现光靠擦根本擦不去他身上的淤伤,就急急地将他拽出洗手间,在卧室翻找出一件带领子的大衣,套在他身上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现在,傅嘉终于有个人样了,李沁和不敢再耽误,半扶半拽地将傅嘉带出门外。
老式低层住宅没有电梯,他们只能走楼梯下楼。傅嘉几乎挂在李沁和身上,每往下走一阶都要往下滑落一寸。李沁和烦得要命,怕他走到陆齐安面前会晕倒,就骂他:“你要再做出这副死样子,我就不让你见齐安了。”
傅嘉全身都在发抖,显然是疼得厉害。他咬牙忍着,加快了下楼的速度。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终于走到一楼,李沁和累出一身汗,怕陆齐安看出端倪,就在走到室外的时候松开了傅嘉。
傅嘉晃了晃,勉强靠自己站住。他眯起长时间没有见光的眼睛,模糊地看到了眼前的轿车。
陆齐安也在车里看到他,迅速打开车门走了出来。他看清傅嘉的样子,瞳孔瞬间缩紧。
为什么……为什么傅嘉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为什么他的身体在摇晃?那件冬天的大衣是怎么回事,谁给他批的?他要遮掩什么,他受伤了吗,衣服下会有伤吗,会他妈的有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