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男人不要捡(5)
园长亲自打了魏龙手板,并让他给刘子文道歉,本来鼻孔朝天的魏龙被几个手板打晕了,打怕了,只好不情不愿的说了句:“对不起。”
园长说:“大声点!”
魏龙只好大声说:“刘子文对不起。”连成一片,语速飞快,但声音起码是大了。
刘子文看着魏龙,对方趁园长说话没注意他的时候对她做口型:“我要你好看。”
刘子文没理她。
下午的课是陈乐的,上完这节课就可以放学了,孩子们的心都很雀跃。在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魏龙忽然举手,大声说:“老师,刘子文偷我橡皮。”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刘子文身上,刘子文的脸有些红,她急忙辩解:“我没有!”
陈乐先是批评了魏龙不经老师同意就发言的行为,然后开始调查。他走到了刘子文旁边,刘子文看着他,急切地说:“老师,我没有偷他橡皮,我自己有橡皮。”
她打开自己的文具盒,呆住了,文具盒左上角,赫然有一个白色的大块橡皮,放在她原本小橡皮的上面,它放得极不规整,和整个笔盒整整齐齐的风格不太一致,七歪八扭。
但,毕竟是有,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魏龙笑嘻嘻的说:“老师,那块白色橡皮就是我的,刘子文小偷!”
“我不是小偷!”刘子文大声反驳:“魏龙,一定是你放到我笔盒里的。”
“胡说,才不是我放的。”魏龙看了看自己同桌,说:“老师,我有人证。我同桌,你让他说。”
陈乐轻声问:“你看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已经很不好,只是这些学生沉浸在自己的小社会里,根本没有人注意,包括刘子文。
魏龙的同桌说:“我看见刘子文偷了魏龙的橡皮。”
“什么时候?”
“嗯,上课之前。”
“哪节课之前?”
“下午。”
“手里攥的糖是谁给你的?”以他的性格,家里带的吃的在上午就会全部吃完,绝对留不到下午,更何况这都快放学了。
“魏……”魏龙使劲儿推了他一下,他马上住嘴,低下头接着说:“我自己的。”
“再问你一遍,谁给你的。”
魏龙的同桌哭了:“老师真是我的,我自己的,老师你相信我。”
“好,那是谁给你买的。”
魏龙同桌用袖口抹眼泪:“我妈……”
“那一会儿等你妈来接你的时候老师问问你妈妈,是不是他给你买的。”
“不是,老师,你别问,是魏龙给我的。”
“他为什么给你?”
“他让我……”
魏龙使足了劲儿推他,“别说话,我给你的怎么了。我就是和他关系好。”后一句是对陈乐说的,理直气壮。
眼看要问出的结果,被魏龙打断了。
“我和他关系好我就给他了呗,不为什么。”
最后这件事情还是惊动了园长,园长过来,温温柔柔的问魏龙的同桌:“你为什么要说谎呀,是魏龙给的就是魏龙给的,为什么要说是妈妈给的?”
“因为……”他想了好久,说:“我妈不让我要别人的东西,所以我不敢说,我怕她知道了打我。”
大人们心知肚明怎么回事,可就是问不出来答案。家长们陆陆续续来接孩子,魏龙的爸爸也来了,是个有着啤酒肚的胖男人。
魏龙常说他爸爸是大老板,其实他只是带着几个人在工程队干活儿的小小包工头,自己也要干活的,而刘子文的爸爸,正是他的手下。
刘子文的爸爸也来了,这件“偷窃”事件,引来不少家长围观,园长亲自出面,把各位好事的家长送走。最后,教室内只剩下园长、陈乐、刘子文、魏龙,他同桌,以及三位家长。
三个小孩儿都哭了,刘子文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停伸手抹眼睛,陈乐马上蹲下用面巾纸给她擦。她哭得更凶了,没有声音,只有抽泣,陈乐的心都在疼。
最后,刘子文还是给魏龙道了歉,把橡皮换给了他,他爸爸也连声对威龙的爸爸说对不起,不好意思,我回家好好教育她。
魏龙和他爸爸趾高气昂的走了,魏龙同桌也被妈妈带走了,路上边哭边说:“我没撒谎。”
陈乐觉得一切都想做梦一样,他在这里工作好多年,见识过小孩子的天真和残忍,他虽然敏感难过,却也没有放弃对这个小孩子的热爱,心中常怀希望。
只是今天,他真的累了,倦了,想要休息了。他甚至不确定他到底喜不喜欢这个职业,到底喜不喜欢小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刘子文的爸爸对园长说:“真是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他说话粗嘎,嗓门奇大。
园长摇摇头,她蹲在已经不哭了的刘子文的面前,伸手捏了捏刘子文的脸蛋儿:“子文,老师知道你没拿橡皮,老师相信你。”
这些学生们管园长叫大老师。
刘子文眼睛又蓄满了泪水,她抬头看向陈乐。陈乐的心像是在有打钻机在钻,真难受,他只顾发呆,两个眼睛虽然是看着刘子文的,但实际上他双目放空,什么都没看。
园长也发现了陈乐的反常,站起身刚要叫陈乐,被刘子文爸爸的话打断了。
他说:“园长,这也差不多月底了,我们家子文在这儿呆半年了,我家正好要搬走,以后就不来了。”
园长有些激动:“子文爸爸,这件事,是我们没有处理好,我们都是相信子文的,可我们也要以证据说话,我……”
“园长,真不是因为这事,我本来上周就要说的,子文非要让我今天说,他说想和陈老师多待一天。”
园长见他这么说,叹了口气,不再挽留。
刘子文走过陈乐身边的时候,小声说:“老师,我不是小偷。”
这是她第一次叫陈乐老师,但陈乐却没有回应。事实上陈乐听到了,他想蹲下抱起刘子文,想对他说老师相信你,可是他没有,只是木木的站在那里
园长送刘子文父女出去,回来见陈乐还立在那里,连姿势都像是没动过,忙问:“小陈,怎么了?”
“园长,我想辞职。”
园长一震:“怎么了小陈,是因为刚刚的事吗?有很多事情是说不清的,我知道你很喜欢子文,我也相信她没有偷东西,可是在园里,我们不能感情用事,要拿证据说话。“
陈乐只是摇头。
园长说了一箩筐好话,情怀牌也打了,工资牌也打了,可就是劝不动。
“要不,小陈,咱们先休息几天,我给你放半个月假,工资照开,你好好歇一歇,嗯?”
陈乐还是摇头,他艰难的说:“园长,和园里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园长想了半天,点点头:“好,小陈,我尊重你的想法。我给你多开一个月工资,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陈乐想要拒绝,但他不想说话。
她伸出手,拍了拍陈乐肩膀:“小陈,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小太阳幼儿园永远都是你家。”
陈乐很想哭,可他哭不出来了,他只能用力点头。
“小伙子,人生很长,别想太多,你还年轻。”
园长一双眼睛看了无数孩子,看大人眼力也是一流,当年他就看中了这个男生的细心和善良。现在,他也看出了这个小伙子遇到坎儿了,难过了,走进死胡同了。
但人生的路只能自己去走,去经历。
陈乐走出幼儿园的时候,看到马路对面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在等他。
☆、搬家
对面的人是岳子章。
陈乐微微一愣,看着岳子章有些发呆,他站着没动。
岳子章借着晚霞打量陈乐,他依稀还是初见时少年人的模样,血黄色的夕阳下,陈乐显得有些不真实,好像一碰就会散似的。
岳子章对着陈乐招了招手:“过来,乐乐。”
陈乐听到岳子章的呼唤,乐乐——无比熟悉的称呼。
他走了过去,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幼儿园门前有专门的减速标志,但这时候正是下班的高峰时期,陈乐在车丛中闲庭信步,就显得格外不合时宜。一声声鸣笛异常刺耳,可陈乐却好像没有听到,就那么慢慢地、慢慢地走了过去。
其实他不是闲庭信步,只是没有力气。
到得岳子章跟前时,岳子章长舒了一口气。刚才,他真怕陈乐出什么闪失。
他把车门拉开,陈乐做到了副驾驶位置上,两个人没有对话。
车开了许久,陈乐盯着窗外的景物发呆,岳子章几次想说什么又几次咽了下去。在一起这么多年,陈乐就算没有看他,也能感知到他是有话要说,陈乐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他以为已经没有什么话能让他伤心难过了。
他听到岳子章,用一种充满愧疚、哀伤和痛苦的声音说:“乐乐,你……什么时候搬出去?”
陈乐猛地转头看岳子章。
岳子章一个不稳,车颠簸了一下,“我不是、不是赶你走,可是,我看你东西都收拾好了……”
“我一会儿就走。”陈乐的声音没有起伏,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岳子章的心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向陈乐坦白的那天,挨陈乐一巴掌那天,岳子章都没这么难过。
“乐乐,那房子也有你一半,我本来是想留给你的。可小然他说他想住过来,我……”
他看见陈乐把头又转了过去,他闭了嘴。
小然、小然,在他面前,岳子章也会叫自己乐乐吗?
到了住处,陈乐要拿钥匙开门。两天前,这里还能称之为“家”,现在,就只能叫住处了。
岳子章伸手拦住了陈乐,他伸手敲了敲门,陈乐懵了。
不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男生,长发披肩,随意穿着衬衫。
陈乐一眼就发现,这衬衫是岳子章的。
这就是小然了。
岳子章的男朋友。
小然开了门,看都没看陈乐一眼,看了看岳子章,就赤着脚回沙发上去了。——昨天陈乐还坐过的沙发。
陈乐忽然想笑,怎么自己反倒像第三者了。他站着没动,他觉得,是自己闯入了别人的生活,别人的家。
岳子章进门换鞋,他说:“小然,你又不穿鞋。”伸手拿了一双拖鞋,走到小然跟前放好:“这是地砖,不是地板,凉。”
小然没说话。
岳子章这才想起来陈乐,说:“进来呀,乐……”
“乐”字刚说了一半,就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不说了。
原来,他不会在小然面前叫我乐乐。他陈乐想。
陈乐该庆幸,自己的拖鞋还在,没有被岳子章拿给小然。
他换好拖鞋,经过沙发走进卧室,拖出了自己的两箱行礼,他把钥匙弯腰放在茶几上,没说话,拖着箱子走到门口。
岳子章站了起来,说:“我送你去。”
陈乐没有回头:“不用了。”
他换好鞋,把两箱行礼拉到外面,关上门。
住了三年的家,没有了。
“你为什么不去送刘乐?还是李乐?”小然坐在上发上看电视,岳子章坐在他旁边,伸手把他揽在怀里。
“是陈乐。”岳子章纠正,并没有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