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颖月扯着他四处看,问:“漾漾,你没伤到哪里吧?”
姜漾声音嘶哑:“周姨,我没事,血是他的。”
又里里外外把他关心个遍,周颖月也没力气再说什么话,拉着他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坐下来。
“要是你们俩都出了意外,要我怎么办……”
庄缪站在坐着的姜漾面前也就刚好能勉强平视,但如今姜漾微微佝偻着背,庄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
姜漾说不清现在自己是怎么想的,只觉得大脑空白一片,悲伤和愤懑好像都离他远去,冷汗在背上狂出,只恨不得里面躺着被抢救的人是自己才好。
是他主动要求和范临一起来的,于情于理这不合规范,但他从夜幕降临时分就开始心神不宁,最后还是用“姜哲驰儿子”和“对柳里路熟悉”,并保证“会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帮助警方破案”几个论证点让范临同意带他一起。
但他终究来晚一步。
还新鲜的血液盛在手里摇,姜漾才后知后觉是恶习复发,因果轮回此刻他不得不信,只疑惑为什么结果报应在陈木潮身上。
突然间,一双手探入他的视线,接着握住了他的手。
那双手比他小许多,皮肉也稚嫩,抓住他的手指同样沾上了血,也并不在意似的,固执地将自己的余温传递给姜漾冰凉的掌心中。
抬头是庄缪担心的眼神,姜漾只觉得这副样子被她看去多少有些丢人,在她开口询问之前,先扯着嘴角露出个大约是比哭还难看的笑。
手掌上传来冰凉和柔软的触感,姜漾低头以看,庄缪正握着湿巾给他擦手。
很仔细,掌纹缝隙都被酒精填满,只是一张迅速染红,手上还是浅浅一滩痕迹久留不走。
“小漾哥哥,你带我去洗手吧。”庄缪对他说。
洗手间离抢救室不远,姜漾听出是庄缪想帮自己清理干净血迹在自身上找的借口,应了一声,而庄缪自然而然地牵着他的手走。
洗手台设在男厕女厕外,没什么不同性别不能一起洗手的烦恼,手上打出洗手液的绵密泡沫,姜漾动作机械地开水冲手,还没注意到自己正在走神,时间久到手上皮肤泡出褶皱。
最后还是庄缪伸手过来帮他将水龙头关上。
抢救持续到深秋季长长的黑夜天边都泛白,手术中亮着的红灯一灭,好像难捱的夜晚也结束了。
陈木潮还在昏迷,所幸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在ICU住了一个晚上,就被转入普通病房,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要看身体的恢复情况。
陈木潮脸上挂着氧气面罩,输了好几袋子血,手背还是青的,就又被扎上新的针尖。
睡着也蹙着眉,看起来太可怜,姜漾在门口遥遥望着,心中不平静的躁动逐渐止息,多的是比床上躺着的那人还要劫后余生的后怕。
“漾漾,”周颖月打了水,从他身后走过来问,“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
他今天实在太古怪,陈木潮一出意外,他大脑的思考系统就好像宕机,四肢收不到大脑指令只好在原地废弃,成为这个世界上最蠢笨的人。
周颖月看着他直愣愣的样子,心中觉得不对,说:“是不是太累了,心里有什么情绪发泄出来就好,不用害怕丢人。”
“你早就是我们的亲人了。”
姜漾露出这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放松的笑,随口开了个玩笑:“因为陈木潮和我谈恋爱吗?我算嫁过来的媳妇?”
但周颖月很认真。
“并不是,”她说,“是因为没有人能不喜欢你呀。”
地球还在转。
庄缪要上学,周颖月倒是可以关了店面来医院陪护,但姜漾没让,说这里有他就可以,缪缪不能没人管。
他身上的衣服是周颖月临时去买的,也顾不得洗了没洗,至少先把原来那身血沾在上面已经变硬变成深褐色的吓人玩意儿换了再说。
周颖月没什么办法地叹了口气,嘱咐姜漾有什么需要给她打电话,有什么缺少的也尽管提。
姜漾熟练地露出不需要人担心的乖巧的笑,却被周颖月狠狠揉了一把脑袋,骂一句“破小孩”。
少了人的病房里又变得十分安静,是单人病房,资金已经不是问题。
姜漾耳边由于过度安静而产生不适的生理反应,脑袋钝钝地疼,缓解的妙招暂时没有,陈木潮又不说话,他不得已出的下策是去一个昏迷的人那里讨安慰。
陈木潮肩上腹部有伤,用纱布缠着,双手都扎着针,身上还有些管子,脸上被塑料制的面罩隔着,微弱到几乎看不出的呼吸通过扑在面罩上的水汽彰显存在。
让姜漾苦恼,想碰碰他,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过了许久,姜漾附身,侧过脸,将耳朵轻轻贴在陈木潮胸口。
不像上次在科技馆时那样用力地跳动了,但是震颤仍能被察觉,一声一声,又一声。
陈木潮想做一颗寂静生长的恒星。
所以这个频率很好,一下一下很有规律,可姜漾还是私心,希望陈木潮的心脏因为他而跳地再用力一点。
“你快点醒。”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退而求其次,姜漾只能亲吻没有被纱布和呼吸面罩覆盖的,心脏震颤的上方,“你的心脏说它非常非常想我。”
“你快点醒。”
四天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很多事,比如范临来了一趟医院,看望了陈木潮,咬牙切齿地和姜漾吐槽,说这人没一点安全意识,还撒谎,撒谎说和王城武那群人打交道没什么危险,他们不会对他怎么样。
“你看看,你看看他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范临和姜漾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去病房外,直接搬了两把椅子坐在边上,一人一个周颖月送过来也不知道给谁吃的苹果,反正昏迷的人也吃不了,就几乎都进了他们的肚子。
“叫他骗我,受罪的还不是他。”
姜漾咽下一口果肉,说:“但是他和我说过,这件事情只有他去做最合适。”
范临就不说话了。
因为陈木潮说得确实对,整个路港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适合涉这个险的人了。
但还是生气,于是决定岔开话题,范临看姜漾一眼,说:“姜哲驰是被我当场击毙的,你心里会不会……”
姜漾沉默着,在范临担心的眼神中缓缓开口:“不会,和你没关系,是他死不足惜。”
姜哲驰一死,姜正嵩在路港的势力一下子像早有预谋般地被尽数拔除,另外他在北方的生意也受到重创,姜正嵩手下的企业出现问题,资金链断裂的问题出现早就不是一天两天,只不过他从前一直瞒着,而最近有人又趁着姜哲驰出事的时间,举报他与姜明裕共同涉嫌非法集资,涉案金额高达上亿。
这事还登上了报纸,警方已经立案开展调查,法制咖的事情范临不会错过,含混地向姜漾旁敲侧击,问这事是不是他做的。
姜漾只笑了笑,却并没有否认。
“他们既然敢做,就要承担后果。”
姜励废物草包一个,姜正嵩的江山终将易主到他手里。
又比如忙得脚不沾地的代绮女士在百忙之中打来电话问候,在电话里说给陈木潮寄了一颗百年难得一遇的人参。
“很好的人参噢,过两天就到了,你到时候记得煮水给小陈喝……”
“妈妈,”姜漾无奈,“他还昏迷呢,等他醒了我给他煮,你怎么听起来比我还着急。”
代绮不服气地说:“这不是希望他快点醒吗。”
姜漾心里清楚,代绮打拼半百岁数,人际关系中的利害必然是十分了解得透彻,心中最粗最硬,扎得最深的一根刺就是姜哲驰长达二十年对她的家暴和凌辱,陈木潮如今为她彻底拔除这根刺,算是为她出了这口隐忍多年的恶气。
距离陈木潮入院已经过了四天,姜漾开了窗,看着下落的,属于路港常年潮湿的橘色夕阳洒下满地的光。
这个傍晚过去,就是第五天了。
风很自由,姜漾从楼上往下看,过路的生命或大或小全部变成只剩发顶的蝼蚁,一个指甲盖遮住十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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