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天纲 (下)(201)
“那一年月初,我被任命为上海派遣军司令,后来又去了南京,接替松井,成为攻下南京之后的总指挥官。当时田中来询问我,要怎么处置南京城中的数十万军民,那时候我正头疾发作,头痛欲裂,恨不得把所有碍眼的人杀光,就对他说,全部杀掉,勿留一人。”
音羽愉悦道:“从那天起,直到两个月后,整整两个月内,我的部下们一直在杀人,弹药不能浪费,就用刀砍。我去看过,那些军刀,全部砍得都卷刃了,血流得遍地都是,把城墙根的草都给染红了,但是我看着这些血,听着那些惨叫,头疾居然好了很多,于是我也让他们把几个俘虏带到跟前,由我亲自来尝试动手。”
吴秉天攥紧了拳头,但他不想打断音羽,连呼吸都控制得很好,任由对方兴致盎然地说下去。
回忆往事,音羽不是唏嘘,更非遗憾,反而洋溢着一种欢快的神采,仿佛屠杀这件事本身,能够令他带来无尽的快乐。
“在那之前,我还没有亲手杀过人。那几个俘虏被五花大绑,但我没有让人堵住他们的嘴巴,有两个人,就一直骂我,还有两个人,不停哭着向我求饶,求我放过他们。”
“还有一个人,特别有趣,他以为那些杀戮的行为,只是下面的军官胡作非为,觉得我一定不知道,一个劲儿地劝我要行王道,要仁慈爱民,不要行霸道。真是太可笑了,这又不是我的国民,我凭什么要爱他们?”
音羽微微一笑:“我觉得他特别惹人烦,所以就先从他下手,把你们中国古代的酷刑,在这些人身上试了一遍。不过炮烙那些太麻烦了,也没有亲自动手的快感,我还是更喜欢凌迟,一刀一刀,把肉从对方身上割下来,让他流血、痛苦、哭嚎,又死不了。看,说到残忍,你们国家的先人,不是比我残忍多了,最起码,我就想不出还能在人身上割三千多刀的这种办法。”
“为什么那些人发明了这么残酷的刑罚,你们不去谴责,我只不过多杀了几个人,就追着我不放?”
说到最后,他的表情有些惊奇,仿佛在与吴秉天探讨一个极为深奥的课题。
吴秉天原本十分擅于做戏,但他现在的笑容已经维持不下去了,只剩下一片冷漠:“你说的人,我没碰到过,要是碰上了,一样不会放过。”
音羽恍然:“哦,这样吗?好吧,继续说回那个人,我从他身上先下手,但是第一次,难免手法生疏,这人只被我割了三十多刀,就不小心被我弄死了。不过熟能生巧,在另外那三个人身上,我的技巧明显就进步很多了,最后一个人,足足割了两百多刀才死。”
“不过最有趣的是他们临死前的反应,我把那些哭泣哀求的先放在前面,骂我的放在后面,其中一个骂我的,等轮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骂不出来了,反而一直哭着求我放过他。抱歉,我有些啰嗦,吴局长还想听下去吗?”
吴秉天:“想。”
只有知道得更清晰,才有可能挖掘出更多当年的内情,摸清更多敌人的底细。
但音羽又为什么要对初次见面的他说这么多?吴秉天并不清楚。他对音羽鸠彦的了解,仅止于新闻上偶尔出现的名字,哪怕特管局档案里的资料,对这位知名企业家,也没有过多描述,仅仅知道他无儿无女,身家庞大。
也许是音羽隐藏太久,没能遇到旗鼓相当,足以勾起他倾诉欲的人;也许吴秉天这位中国来客,又一次让他回想起前尘往事;又或许,他已经将对方看作瓮中之鳖,所以有恃无恐。
音羽点点头,悠然道:“我听人说,初次杀人,都会手抖心慌,彻夜难眠?但很奇怪,我非但没有这样的感觉,反而觉得浑身暖洋洋,无比舒服,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杀人能够令我愉悦。”
吴秉天:“仅仅是这样,不可能使你化魔。”
音羽:“当然,当时杀人的很多,我不是最多的那一个,顶多只是领悟到杀戮的真谛,要说机缘,得追溯到南京之事后。”
吴秉天忍不住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他是头一回听说屠杀还有真谛的。
音羽却认真道:“吴局长,你将升官作为人生目标,我把人间涂炭,化为地狱作为梦想,这难道有区别吗?”
吴秉天怒道:“我没有你这么无耻,放着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去当畜生!”
音羽微笑:“好了,我们不要争论这个,我与你说这些,只不过是因为我心中也有疑问未解,需要请你帮我解惑,你确定要结束这场谈话了吗?”
吴秉天果然不出声了。
音羽就继续道:“那一年,日本有一艘轮船,在长江沉没,当时怀疑有中国人暗中做手脚,所以进行了大规模的搜查打捞,没想到却因此在长江里打捞出一个石盒。负责打捞的日本人,听说我喜欢收藏古董,就托人把盒子送到我这里来。我一看到那个石盒,就觉得非常奇怪,因为它像一块完整的石头,上下却有接缝,而且雕纹精美,独独没有锁孔,更没有锁扣。你说,它还能打开吗?”
吴秉天冷哼:“只要你想,怎么都能打开,用炸药炸也行!”
音羽没有计较他的语气,反是摇摇头:“不,不能用炸药,当时我怕会连里面的东西一起毁掉。”
吴秉天知道,自己接下来可能会听到极为关键的内情,也许关乎音羽鸠彦成魔的秘密,是以没有打断他,沉住气听下去。
第132章
音羽道:“当时我还未回日本,为了弄明白石盒的来历,就以研究的名义,广招天下能人。有个老和尚对我说,那个石盒是上古时被封印的妖魔,因为天道平衡,一黑一白,妖魔永远不可能被斩杀,也斩杀不尽,所以就有心怀苍生的大能,将藏着巨大力量的妖魔降伏,封印在石盒里,这样既不让它出来为害,又能维持天道平衡。”
吴秉天一听就知道,跟他说这番话的人,一定是个修行者,而且应该是一个对世间法则理解颇为深刻的修行者。
老和尚告诫当时还叫朝香鸠彦的音羽鸠彦,千万不能将石盒打开,否则灾难将会降临人间,不过他显然不了解音羽,一个能够以杀人折磨人取乐,冷血冷心的恶魔,又怎么会听他的劝告,只怕听了他的话之后,想要打开盒子的欲望就更加强烈了。
“不管我如何威逼利诱,老和尚都不肯帮忙打开盒子,为了防止秘密外泄,我只好把他给杀了。中日两国民间藏龙卧虎,总能找到愿意帮我办事的人,所以我花了整整三年,终于把盒子打开。”
音羽的呼吸急促起来,仿佛再度回忆起当年的情景,甚至露出如梦似幻的神情,完全将现场唯一的听众忽略了。
吴秉天手指微动,心头掂量着这个时候能不能暴起杀了音羽,一了百了。
但他很快发现这个念头行不通,因为吴秉天注意到,他跟音羽鸠彦之间的榻榻米上,有一条极细的红线,如果不细心观察,几乎看不见,那明显是一道界线。
他与音羽之间,很可能隔着一道结界,又或者,眼前的音羽鸠彦,只是投射在这里的幻影之一。
吴秉天当然也可以选择突然发动进攻,但如果失败,他也会彻底失去救人的可能性。
与音羽这样的老狐狸对决,稍有差池都足以毁掉全盘的布置。
吴秉天将目光从那条红线上收回去,对上音羽,后者对他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吴秉天心下一凛,知道自己刚才没有妄动,果然是对的。
“那么你打开盒子之后,遇到了什么?”他若无其事问道。
音羽道:“那个时候,在场的人,除了我,两个工匠,还有仆人四名,石盒打开之后,一股黑气从里面蹿出来,但凡被黑气扫过的人,全都倒在地上,立刻毙命,只有我例外。”
说及此,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兴奋神采。
“只有我,那股黑气到了我跟前,非但没有将我吞没,反而围着我绕了几圈,最后钻入我身前的剑里!”
吴秉天道:“那把剑没跳起来杀了你吗?”
音羽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讽刺,还很认真的提出疑问:“吴局长,你说,这是否能证明,我就是传说中的天命之人,是注定要接收这股魔气的主人?否则,为什么在场其他人都死了,就我没有事?”
吴秉天也觉得奇怪,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冷笑道:“也许你是天生的恶魔,那股魔气嗅到了同类的气息,自然没有杀你。”
音羽居然觉得大有道理,点点头道:“我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个答案了。可能正是因为当时我在中国杀过人,终于意识到人间至乐不是什么名利,而是永无止境的杀戮,正好与石盒里的气息相契合,所以它选择了我,我也选择了它。”
吴秉天皱眉:“被魔气附身的那把剑不是一般的剑吧?”
音羽笑道:“不愧是特管局的吴局长,一下子就发现了关键。那的确不是普通的剑,而是日本无出其右的神剑。”
吴秉天略一思忖,脱口而出:“天丛云剑!”
天丛云剑,被誉为日本三神器之一,又叫草薙剑,是从著名怪物八岐大蛇体内得到的,传闻它通体皆白,长年被供奉在热田神宫,就连天皇,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
江户时代曾有神官记录下它的模样,而后又遭遇诅咒死亡,这更令天丛云剑本身蒙上一层神秘色彩。可外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把剑竟早在四十年代初,就被音羽弄到手,甚至用它来炼化魔气。
以音羽的身份人脉,办这些事情,自然比别人更加方便。
音羽颔首:“天丛云剑无愧于神器之名,它不仅全部吸收了魔气,而且还能够将魔气一点点输入我的体内,让我化为己用。年轻时我曾遇到车祸,后来留下痛苦的后遗症,我的头疾也因此而来。但是自从与魔气慢慢融合之后,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很大变化,就连头痛症,也不药而愈,不止如此,连衰老也变迟了。现在的我,只要定期服用新鲜的心脏,就能维持生命和力量,你觉得,这是不是很神奇?”
吴秉天道:“天丛云剑被誉为日本神器,守卫森严,就算你是皇族,他们也未必肯让你轻易拿出来,还用魔气污染了吧?”
音羽大笑:“你错了!天丛云剑哪里是什么神器,它既然来自妖魔体内,当然就是名副其实的魔剑,除了我,还有谁能驾驭它?可如果没有那个石盒里的魔气,说到底,我也找不到那个契机,古今多少人想要从天丛云剑身上得到秘密,却铩羽而归,只有我!只有我因缘际会,与石盒内的魔气融为一体,由人化魔,才有资格成为天丛云剑的主人!”
吴秉天不屑道:“枉费你也算老不死了,见识居然如此短浅!我们之前在东南亚杀灭的波卑夜,那才是货真价实的魔物,而你不过是借由魔气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音羽对他故意激怒自己不以为意,哂笑道:“波卑夜?那不过是六欲天魔王的一个幻影分身罢了,根本不是魔王本身。只不过因为从本体身上分出来,有了自主意识,它便自以为是,颂恩也是个不自量力的蠢蛋,竟然以为自己能够凭着这份功劳成魔,如果他能早将魔气交到我手里,我又何必拖这么久?不过现在也不迟,因为我已经有了更远大的目标,并且已经在逐步实现。”
吴秉天:“石碑。”
音羽诡秘一笑:“对,石碑。你们以为你们辛辛苦苦阻止我破坏石碑有用吗?其实我告诉你们的,只不过是我想告诉你们的。”
吴秉天心头咯噔一下,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你那些关于石碑的资料,也是从中国窃取过来的,你以为我们会不知道吗,何必故弄玄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