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学渣(80)
贺朝没回答。
在谢俞问第三遍,问到差点耐心全无,贺朝才张口喊他的名字。
贺朝话里带着几分醉意,听上去不太理智,但念他名字的时候却特别认真,字音缱绻。
“谢俞。”
贺朝一连叫了好几声。低哑、带着复杂的情绪,和周遭那些杂音混在一起。
“哥,”谢俞睡意全无,他起身,空调早就关了,凉意顺着单薄的布料钻进来,“你喝酒了?”
贺朝蹲在街边,把脸埋进掌心里,本来还没什么事,就想打给他报个平安,结果一听到谢俞的声音,酒劲席卷上来,控制不住地……想叫叫他。
贺朝本来以为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结果真的站起来、往前走,走到它跟前,发现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困难。
见面的时候,二磊上来直接对着他挥了一拳,打完之后问他:“行了吗,心里舒坦了吗。”
那一拳可不是打着玩,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贺朝被打得懵了一秒,他后背靠着墙,然后抹了抹嘴角,在嘴里尝到一点血腥味。
方小磊跟以前变化不大,胖了些,穿衣风格也偏成熟,比起同龄人,没那么学生气。
——“以前的事情,算了。”
——“朝哥,上次你来找我,我也说不是你的错,现在我还想纠正一句,我不埋怨你。想当面亲口跟你说。”
二磊的话不断在他耳边绕。
说不上来的重量积压在胸口,但是呼吸间,又好像一切都变轻了。
这种失去重心的感觉一晃而过。
贺朝看着面前街道上的车流,车灯灯光刺透这片夜色,照得眼睛发疼。
“没,”贺朝说了一个字,又梗住,他眨了眨眼睛,眼眶微微泛红,“就喝了一点。”
你他妈舌头都快打结了还就喝了一点。
谢俞急得有点烦,边套衣服边问:“你现在在哪儿?”
贺朝还在学校附近。
几个小时前,三个人见了面,话说得不多,酒倒是吹了一瓶又一瓶。
雷骏喝得最凶。
当年的事情雷骏并不是当事人,二磊走得急,很多事情也没法问,只能往最坏的地方去想。他揪着贺朝的衣领挥拳上去,把人按在地上揍得校方差点叫救护车:“是不是你干的,推卸责任——”
贺朝不解释也没还手,甚至私心希望他再打得狠一点。
再狠一点。
之后雷骏没再去学校,直接去了中专,反正备不备考都没什么差别。也不想知道关于这位“昔日好友”的任何消息。
再见面,就是在电技附近的小饭馆里。
雷骏只顾着恼火,忘了去想这人为什么会在二中,回去之后托人去查,发现不只是学校、连年级也对不上号。
不止降了一级,念的还是A市最普通的高中。
二磊本来不太能喝酒,这几年也在各种酒席上练了出来,几下就干掉一瓶:“我是忙忘了,在外地到处跑……你跟朝哥这几年都没碰过面?”
“碰过,”贺朝喝得也猛,他往后靠,把手里的空酒瓶放到桌上,“前几个月,交流了一下。”
雷骏:“神他妈交流,拳头和拳头之间也算交流?”
“……”
喝到最后,三个人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段日子。
谢俞记下地点,不放心贺朝一个人喝成半夜还在外面乱晃,随手拿了件外套穿上,等出门、上了车才发现忘记带手机。
走得太急,穿外套的时候把手机扔在床上,穿完就直接出了门。
贺朝在街边蹲了一会儿,酒劲下去了些。
街道上来来往往没几个人,有群吹着口哨从对面饭馆里喝多了勾肩搭背走出来的,年纪看起来不大,那群人里还有几个女生。
即使天已经黑透了,但是有路灯照着,还是能看清楚对街的情形,她们互相推搡了一阵:“哎哎哎,看对面那个。”
男孩子虽然蹲着,但身高应该挺高,外套拉链没拉,低着头虽然看不清脸,只觉得这人身形和气质极其出挑。
贺朝没想到半夜还能遇到推销的。都这个点了。
他抬眼看了面前几个人一眼,“不扫码”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扯着后衣领、相当粗暴地一把拽了起来。
“他有对象了。”
谢俞脸色不太好,眉眼间全是烦躁,见她们还愣着,又重申了一遍:“他,有对象。”
第八十九章
“喝了多少。”
“五、六瓶?”
“……你挺行啊, ”谢俞皱眉, 等那帮人走了才松开手, “让你别抽烟,你改喝酒,开拓新思路?”
贺朝看着他, 没说话。
谢俞看到他嘴角那片淤青,正想说“还打架”,贺朝伸手, 把他揽进了怀里。
“别动, ”贺朝额头抵在谢俞颈窝处,低声说, “不抽烟,我就抱一会儿。”
街道上空旷又寂寥, 酒意被寒风吹得散去大半。小朋友穿了件羽绒服,宽松厚重, 抱起来手感挺软,跟他脸上那副不耐烦的表情截然不同。
路边两排街灯一直延到天边,就像点点星光, 撒碎了、融在这片夜色里。
抱了一会儿, 贺朝才问:“你怎么来了。”
谢俞:“来给我男朋友收尸。”
贺朝酒醒,牛皮也吹得利索了:“以你男朋友的酒量,再吹十瓶都没问题。”
“……你别找揍。”
贺朝贫了几句,没再说话,阖上眼, 这时候才真正觉得——过去了。
都过去了。
算解脱吗?贺朝想了想,觉得也谈不上。
但他逐渐开始明白老贺为什么当初不拦着他,就随他去,看他在原地毫无章法地、甚至用了最偏激的方法解决问题。
被人拉起来、跟自己站起来是两码事。
“回去吗,”夜里气温太低,再站下去指不定第二天得感冒,贺朝松开手说,“这边不好打车,得去前面路口。”
谢俞犹豫了两秒。
他出门的时候顾女士早都睡下了,也就没跟她打声招呼,现在回去、到家都快接近凌晨,反而不好解释。
贺朝侧头看他一眼:“那去我家?”
贺朝家里没人。
老贺前几天刚走,在几个国家之间连轴转,总共回来歇了不到半个礼拜。看到他那份期末成绩单,什么话也没说,把单子扔在桌上,拉着他下了盘棋。
“不管你选那条路,怎么走,”落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老贺沉声说,“我都相信你。”
谢俞在车上睡了一会儿,等快下车才被贺朝叫醒。
贺朝下车付钱,然后绕到后座,手撑在门上,不太忍心把人叫醒。最后弯下腰、俯身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喊他:“到了。”
贺朝家里整理得很干净,是那种没什么烟火气的干净。除了家政阿姨每周会过来收拾一次之外,平时基本没什么人出入。
谢俞坐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看贺朝收拾客房,他等了一会儿,耐心耗尽,拖鞋都没穿,赤脚踩在地板上,走过去问:“你房间哪间?”
“……”
贺朝毕竟喝了不少酒,还是怕自己克制不住,没想到面前这位小朋友胆子倒是大得很:“你不怕我今晚就办了你?”
谢俞靠着门看他,丝毫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我的意思是,你,睡客房。”
谢俞说是让他睡客房,看看时间也快凌晨两点,没再让贺朝花时间收拾房间。
都这个点,没精力想其他事。
贺朝简单洗完澡,拉开浴室门走出来的时候谢俞已经阖上眼睡着了,头发遮了半张脸,呼吸清浅。
小朋友躺在他的床上,敛了所有戾气,看起来特别乖的样子。
贺朝强迫自己挪开眼,心说刚才的澡大概是白洗了。
谢俞睡得浅,浴室的流水声停的那一刻,他动了动手指,潜意识里隐约觉得自己还漏了件什么事没做。
……没跟顾女士发个短信报平安。
但他又想,大半夜的,钟家那帮人基本都已经睡下,应该没人会注意。
谢俞出门的动静确实不大,但走得急,恰好被夜里起来喝水的阿芳撞见。
他前脚刚出门,后脚几个佣人就聚在一起,阿芳没看清楚是谁,以为是钟杰半夜又闹什么脾气:“是钟大少?”
“不是吧,大少今天没回来。应该是二少,哎唷,这都几点了还出门——”
钟家事多,谢俞半夜出门这种情况又前所未有,几名佣人都在猜是不是吵架了:“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又吵了?”
“太太最近想给二少请家教,二少不是不乐意吗。”
“二少这次期末成绩……”
钟家大厅亮着几盏小灯,厅里几个红木柜架上都是各地淘来的古玩。
几名佣人小声议论着,正要回房,被不知道什么时候顾雪岚吓了一跳。
顾雪岚身上披着件外套,看起来面色有些困倦。她站在楼梯口,扯了扯往下滑落的外套,问:“怎么回事?”
顾雪岚这几天睡眠质量都不是很好,听完原委,愈发觉得头疼,她抬手按压额角,消化了一会儿才说:“行了,你们去休息吧。”
谢俞这几年干了不少让她操心的事,尽管很多事情也有自己的想法,但说话做事还是会为她考虑,哪怕再不耐烦她问东问西,出门都会告知她一声。
这种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让人难以置信的温顺,常常让她有种错觉……仿佛站在她跟前的,还是小时候那个喜欢缠着她的谢俞。
顾雪岚回房之后,根本睡不着觉,脑子里止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压着怒气给谢俞打电话,打了好几通都是无人接听。
她胸腔里那股火气被这几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浇灭了。
“怎么,”钟国飞半梦半醒间发觉边上空了,睁开眼就看到顾雪岚身上穿得单薄,坐在床边对着电话发愣,“……很晚了,还不睡?”
顾雪岚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又轻手轻脚起身,无意识地往谢俞房间走。
等推开那扇卧室门的时候,自己都被自己的做法惊得愣了愣。
她从来不会去翻谢俞的东西。
即使以前在黑水街条件不好,二手书桌抽屉上的锁形同虚设,拉开就能看到摆在里头的日记本,也没动过偷看的念头。
从小接受的素质教育,让她在这些方面变得冷静且克制。
但现在——
顾雪岚心说,她可能会为了能了解谢俞到底在想些什么,做些出格的事。
谢俞房间整理得很干净,顾雪岚走进去,目光掠过桌椅、电脑,最后停在那床略显凌乱的被子上。
手机就落在床边。
顾雪岚犹豫了一会儿,手伸出去,又堪堪停住。
顾雪岚疲倦地叹了口气,正打算收手,手机屏幕却陡然间亮了。
-谢老板,我这几天思前想后,我觉得这事还是得跟你妈说一下,你这样装下去也不是办法,你高考打算怎么整……
周大雷盘腿坐在沙发上,真情实感地发完一封短信,觉得话没说全,又低着头在手机屏幕上继续敲打。
——从小不爱写作文的雷仔,为了兄弟可以写他妈的八百字。
自己都被自己感动!
周大雷这几天过得苦不堪言,心里藏着件这么大的事,打游戏都走神。
前天去广贸帮梅姨卸货,听梅姨在那边念叨:“小俞这成绩这么搞的,这次还下降了一名,原来那个年级垫底呢,好好的垫着底,往前窜什么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