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轻叹一声,看起来很遗憾:“哦……也行,还看上你是独子呢,我亏点就亏点吧。”
“你……”顾父捏紧手中花束,头一次在一个年轻小辈面前说不出什么顺心的话。
硬生生沉默许久后,他才再次开口评价:“你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沈烬笑了笑,回答:“医科大说下学期要开除宋以知的时候,叔叔就应该知道我不是省油的灯了。”
“比我想象中厉害。”顾父牵起布着几道皱纹的嘴角,不再与他多言,只是笑容没什么温度,“但你最好记得,顾屿是我的儿子。儿子和爹只会越来越像,他现在对你,不过就像我读书时对他姆爸一样,总有一天会变的。”
这话说出口,无异于自毁式攻击。
言下之意,alpha天性如此,更何况血脉相继,顾屿不会是什么例外——年少时再情深意重,也没人敢保证最终会有一个好结局。
正如顾父自己第一次越界——那时他的确没什么主观出轨意愿,他只是出差应酬太累,一群人回到酒店时醉意朦胧,同行的人里有个omega进了他的房,带着香甜的信息素往他身上倒,他便顺势搂了那纤细的腰,纵容对方跟自己缠绵亲吻,仅此而已。
最终他还是忍住了最原始的冲动,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做出更实质性的举动,可他的陆哥却始终无法接受,更不肯原谅。
对他们这帮alpha厂二代来说稀松平常甚至足够守男德的一件小事,到头来却成了一堵无形的墙,厚厚地隔开了他们。
后来,日子越过越偏激,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如今面对自己已经成年的儿子,他也毫不怀疑对方终将与他相同。
他清楚自己的孩子有多聪明冷静,可以想象,顾屿将来从商不会比他差。
可是在生意场上,洁身自好的alpha向来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所有人都听闻过,却没什么人真正见过。
连顾屿都握紧了手心,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立场去反驳父亲的话。
或许对那些天真的omega来说,想要一个和alpha的好结局,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而他天生是父亲的儿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干净。
不远处的墓碑竖立风中,父子俩相继沉默下来,唯独沈烬拧了拧眉,开口道:“你们alpha能不能别都这么自恋?”
顾屿回过神,沈烬忍不住拍了他胸口一下,语气有些不服:“就你们alpha能耐,会婚内乱来?一副将来肯定是顾屿背叛我的样子,挺奇怪。”
“……”顾屿有点懵,“学长的意思是……?”
可以想象,如果这里不是墓园,沈烬早就烦躁又嚣张地点上了烟。
他松了手:“我的意思是,我始乱终弃的概率比你大多了,要不是我嫌谈恋爱带人上分太麻烦,你没来C大之前我就开始选人了。”
知道沈烬只是故意这么说,顾屿没作太多疑问,只不过小狼崽藏起来的尾巴还是跟快垂下来似的,沈烬暂且按捺没有安慰,而是继续对顾屿父亲道:“叔叔应该放心,但凡是周一到周五出的问题,我们都可以去民政局离婚,不是什么大事儿。”
顾父大约没想到沈烬是这样的个性,他默默攥紧手中紫色的花束,也不知道是在嘲讽沈烬,还是嘲讽自己和墓碑那头的人。
他说:“你挺天真,别到时候缠着我儿子不放。”
“不是我天真。”沈烬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回答,“是陆叔叔太过爱您。”
任谁来看,顾屿的omega父亲都可以离婚拿了钱和股份走人,日子怎么过都不会差。
但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竹马相随的纯真热烈割舍起来比剜肉削骨还痛——明明前一日将过去都回忆了个遍,下定决心就此断绝,后一日却又辗转反侧,一个字都舍不得提及。
反反复复,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哪怕已经腐朽散发恶臭,都还念着……也许是能死灰复燃的。
年少相识的爱意,莫不是如此。
顾父微微发愣,已见老态的喉头颤了颤。
透过顾屿与他无比相似的眉眼,也与他的爱人相同的脸型鼻梁轮廓,他仿佛又看到了某个黄昏,某个夕阳下的火车站。
那时他和他的陆哥在外念大学,两人国庆假期前闹了点小别扭,他在陆哥面前也没什么人前冷静霸道的样子,第二天就幼稚得留了条短信,一个人去火车站,气鼓鼓要回C市过国庆。
2000年左右那会儿,火车站还是鱼龙混杂的样子。
他19岁,没什么坐火车的经验,前脚才刚进站,后脚就被偷了手机钱包,不管是求助还是报警都被敷衍,以至于待在人多燥热的站里,没位置坐不说,还从早上饿到下午,几乎两眼昏花。
九月末的南方,夏秋交际的气温甚至不亚于七八月,他恨自己没把值钱的手表戴出来,只能盘算着徒步两小时走回大学。
可是路上越想越气,他又反复折返几次在火车站附近徘徊,不想回去见他的陆哥。
直至黄昏,他才在广场边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似乎在焦急寻找什么,连汗水汗湿了整个白衬衫前襟也没察觉。
他微微一愣,正不知所措,对方便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生怕他跑了似的穿过人群,匆忙奔到他身前:“电话怎么无法接听?”
他羞于启齿,对方则打开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说:“我就知道你是手机钱包都被偷了,对吗,顾小公主?”
“……出,出门外在的,不准叫我小公主。”身为alpha的他嗫嚅两声,把水塞回对方手里,“我不喝你的水,你买给那个学生会长喝好了。”
但说完这句话他就心虚了,平时陆哥虽然温柔软糯,但不代表对方什么事都能迁就他。
他低头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但这一次,对方再容易害羞,也在大庭广众之下踮脚搂搂他,说:“好啦,哥哥错了,我和会长真的只是谈公事——我猜到你是手机被偷了,所以马上跑出来找你,看在这个份上原谅哥哥好不好?”
虽是同龄人,但对方常常温柔地自称哥哥,像小动物扑腾似的,说不能输给他。
他一字一句听着,心里逐渐溢满了愧疚和甜蜜。
“唔。”为了不表现出来,他抬手挡了挡自己动不动就爱发红的耳朵,说,“对不起,我也算有一点小错。”
说完他强调:“真的真的很小,用显微镜才能看出来那种。”
对方被他逗笑,拿出两支藿香正气液给他,连训斥都是温柔虚弱的:“从小一点苦没吃过,要回去也该去机场,坐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你受得了?”
“我……我想省点钱给你买上次那个手表……”他想想被偷的钱包,委屈的情绪又涌上来了,对方听完忍不住轻轻打了打他肩膀:“你怎么闹别扭还想着买这个?我不需要那么贵的表。”
他却嘀嘀咕咕的,说:“你已经不喜欢那块表了?那是不是也已经不喜欢我了?你上次还说特别喜欢那块表,那你肯定是也不喜欢我了……”
对方哭笑不得,他则严肃又倔强地拉住对方上车:“哼,现在就去买。我就算饿死,你也要把表绑在手上,记得逢人就用力哭着说是死去的男朋友送的。”
远处霞光灿烂,映得对方的笑声难得肆无忌惮。
那个黄昏,他曾又累又热又饿,迷茫得像经历了人生中第一场浩劫,但他年少的恋人却永远会穿过人潮朝他跑来,无论如何也要走到他身边。
无数次,他奔向他,如同许多小说或是电影里那样,只要相爱就不会错过,哪怕千山万水阻隔,他们也会重逢。
可惜现实远没有如此美好,人和人走散那一刻总是稀松平常、毫无察觉,一朝想回头时,才会发现早已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墓园里起风了,顾父的声音难得很轻:“2011年10月,从我大学母校回C市的绿皮火车就停运绝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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