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有你。我可怕黑了。”凡姐一边小心找地方落脚,一边跟我说话。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从脚下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思凡?”
我擎着手机往下照,另一束手机电筒的光从下面一层打上来,是韩放,他一手撑着楼梯扶手,一手举着手机,狼狈地推了推眼镜,朝上看了过来。
见是我,他收了手机再度拾级而上。我抬头看了看墙壁,上面贴着一个大大的数字“九”。我们办公室在第十九层,我跟凡姐从十九层下来,而韩放,则从一楼爬楼梯上来。
“谢谢了啊,苏老师。”毕竟是三十五岁的人了,一口气爬九层,韩放有点喘,他连气儿都来不及喘匀就转向凡姐,温柔又有点嗔怪地说:“怎么不接电话啊思凡?我还怕你不敢下楼。”
两个人一上,一下,隔了整整半层台阶。凡姐低头俯视着她的丈夫,她的身形隐于黑暗,而脸却在韩放的电筒光之内,浓密的的长卷发像一道帷幕,遮住了小半张脸,莫名地,让她看上去像是马上要变成泡沫的美人鱼。
沉默对峙了一小会儿,凡姐轻轻地说,没看手机。
于是我们仨就一齐朝楼下走去。
很快我就后悔了。早知道韩放来接凡姐,我就该呆在办公室里等来电。因为等走到一楼大厅的时候,凡姐走在最前面,我紧随其后,韩放在最后,凡姐刚一推开通道门,我就听见一个声音喊:“阿凡!你怎么不接电话?!”
我:……
我:…………
还阿凡!还阿凡!我们整个中心除了领导和慧文姐,人人当她面儿都管她叫姐,罔论年龄大小。就是领导,都得客客气气叫她一声柳老师。这一声脆生生的“阿凡”,听得我尴尬到脚趾抠地,恨不得调头就直接冲回楼上去。
大厅一角的沙发上站起来个人。不用问,也知道来人是谁,借着微弱的应急灯灯光,我头一次认认真真地看清了板儿男的长相。
毫无疑问,他是高大年轻的,有着年轻人特有的那种精气神,长得也像是凡姐会喜欢的那种文质彬彬,只不过因了年轻,那份意气更有几分不羁,尤其跟韩放相比。
但至少今夜,我实在对他喜欢不起来。尤其是当他看到跟在最后的韩放的时候,瞬间变化的眼神让他一瞬间有种……愚蠢的挑衅感。
就是那种愣头青,急于宣誓地位,划分势力范围,却只会挥拳头嚣张的,虚张声势的挑衅感。
我倒是对他没啥意见啊,就是,凡姐其实是个很强悍的女人,她可能会在某时某刻软弱,但她绝不是那种需要男人充当家长、保护者的女人。站在凡姐的角度,我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喜欢这小男生,喜欢他强装霸道总裁吗?
这时候,一直没开口的韩放开了口。他没动怒,也没上前问板儿男是什么人,就那么平平静静地开口:“思凡。薇薇还自己在家睡觉着呢。”
凡姐没说话,也没动,板儿男也没动。就在我思索要不要打个招呼先离开这令人窒息的修罗场时,韩放再度开口,又叫了声,“思凡。”
声音低低的,依旧儒雅而平静,但我想此地四人都听得出来语调里那一丝恳求。
就在这时,头顶隆隆作响,灯光亮起,来电了。
很好,尴尬+1.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地站在凡姐身侧,等着她做决定。凡姐抿了抿嘴,手指无意识地在身侧挎包上紧了紧,然后说,“我还没到下班时间,下楼跟苏老师买瓶水。今晚我加班,不回家。”
我:?!
有没有搞错?谁下楼买水还要拎着包?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大的冤种!
这情景就好比一道A or B的选择题,凡姐倒好,她毫不犹豫反手就选了个or!
12.
我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冤大头当到底了呗。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今天任务比较多,估计又得熬大夜了,哎……
韩放自然是知道我的取向的,但板儿男不知道,于是那份敌意又投射到我身上。凡姐呢,显然并没有跟两人商量的意思,径直穿过旋转门,进了马路对面的便利店。
我们一人买了一杯饮料一份关东煮,坐在窗前的高脚凳上,看着韩放和板儿男先后离开。
凡姐一手撑着头,哑哑地笑,问我:“是不是特别狗血?”
我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只是想起一个说法,下雪天问你冷不冷的不是真关心,给你披衣服的才是真关心。”
——同样是停电打不通凡姐电话,韩放选择了摸黑爬楼去接凡姐,而板儿男,则选择坐在大厅里等。韩放连工资卡都交到凡姐手里,而板儿男,则可以直接了当地跟凡姐说想要的礼物是显卡。
我不是替韩放开脱啊,只是,我三十岁了,我知道务实的爱是什么样的。韩放是犯了很难原谅的错误,作为凡姐的亲友团,我自然为凡姐而不平。但任谁都说不出韩放不爱凡姐这种话,小葵说他一分钱不想花跟小姑娘玩儿柏拉图恋爱,但他没有跟别人上床,他没有给别人花钱,他也没有冷落凡姐,连关怀都没有少一丝一毫。甚至,连当面跟板儿男撞上了,都没有动怒,都没有借势跟凡姐说扯平了,他甚至有一点卑微,只要凡姐回家。
我三十了,我不仅知道务实的爱什么样,还知道婚姻就是反人性的,就是要跟新鲜感作斗争,谁都没法保证那种炽热的情感能熊熊燃烧,从不停歇。
所以这种事能怎么说呢?除了他们当事人之外,我们旁人真的无权评价。
便利店的店员放着音乐打瞌睡,歌里唱说,就算现在女人很流行释然,好像什么困境都知道该怎么办。我看着凡姐,永远镇定自若的凡姐,永远胸有成竹的凡姐,有一滴晶莹的眼泪缓缓从眼角滑落,旋即被她飞快拭去。
作者有话说:
引用歌词:范玮琪《可不可以不勇敢》
——当然是可以的啦
显卡这东西价格差别就大了,我还专门查了下很火的那个4090的价格,好的要上万。
爬格子挣钱的凡姐:送不起送不起
第37章
13.
凡姐跟板儿男没多久就掰了。这事我是办公室里第一个知道的。
那天晚上,凡姐给我讲了许多关于板儿男的故事。
比如,凡姐是某次在公园里,看到一群年轻人在滑滑板。突然有个人没站稳,在滑板上趔趄了一下,于是跳了下来,那个滑板就滑到了她面前。她下意识弯腰,用手挡住了滑板,紧接着一个身影就来到她面前跟她道谢,抬头,对方问她,说,你是不是……柳思凡?
板儿男说自己曾是凡姐的粉丝,是在一次凡姐的演讲时被凡姐打动的,那场演讲,板儿男还站起来提问过。但凡姐参加过很多次演讲、沙龙,早就不记得这档事了。不过没关系,这并不妨碍一个青涩的、仰慕她的男生,带着一种近乎崇拜的心态接近她,对她献殷勤。
“和小裴在一起,有时候我觉得我能理解韩放。”凡姐幽幽地说,“人嘛,最好不要跟同行或者职业相近的人结婚,因为做的都是类似的工作,对方几斤几两,是真牛逼还是菜鸡,你很容易就能掂量出来,久而久之,失去滤镜后,你会觉得对方不过如此,平庸而已。而人都是虚荣的,需要被欣赏,需要被仰慕。”
凡姐感叹自己老了,板儿男则会安慰她,只要心年轻,人就不会老;凡姐有点眼馋地看着他的滑板,犹豫地问,这个难不难?板儿男立马卸下滑板,怂恿着凡姐站上去,一推,滑板载着凡姐的尖叫滑出很远很远。
板儿男偶尔抱着吉他苦练,给凡姐发一段一段的吉他声。凡姐听不懂那颠来倒去的和弦,问他弹的什么,于是板儿男再发来语音,压低了声音唱——
他们住在高楼/我们躺在洪流
不为日子皱眉头/答应你,只为吻你才低头
像极了那遥远的、亮闪闪的,不用为现实焦头烂额的、跟青春有关的爱情模式。
板儿男就这样,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她面前,安抚了她的恼怒与沮丧。
我问凡姐,“板儿……额,小裴,他知道你还没离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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