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奕合上相册,低声道:“嗯,很突然,唯一安慰的是没什么痛苦,走得很安详。”
谢南沧怕触及安奕伤心,一手搭上他的肩,温柔笑道:“怪不得看见你就觉得亲切,看来我们小时候肯定见过。”
谢飞年坐在躺椅上,悠然摆摆手,“你小时候一直没回来过,上哪去见?跟你开玩笑,说你在国内有个小媳妇,你还噘嘴发脾气呢。”
谢南沧苦笑:“那是小时候不懂事。”
安奕笑得眼睛弯弯。
三人坐在一起聊了会儿,听安奕想在这小住一段时间,谢飞年十分欣喜。
“去外面租什么房?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平时除了保姆,就我一个糟老头,怪闷的,正好孙媳妇多陪陪我。”
安奕窘迫地看了谢南沧一眼。
谢南沧无奈地笑笑:“爷爷,你跟我一样叫他‘安安''吧,他脸皮儿薄。”
“行行行,晚上吃什么?”谢飞年问,“我昨天钓了两条花鲢,肥肥的,还在后院养着呢,要不要吃?”
“哇,爷爷亲自下厨吗?这么隆重欢迎我?”谢南沧开玩笑道。
“我是冲安安,臭小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谢飞年看眼时间,“你们先上楼安顿,我等会儿去弄鱼。”
安奕起身谢过老先生,和谢南沧一前一后上了楼。
二楼有东西两间客房,房间都是南北通透可以晒到太阳,谢南沧拧开其中一间房门,把安奕的背包放在桌上,“你睡这吧,床单被罩都是定期洗晒干净的。”
安奕看一眼房内的陈设,推测这大概是谢南沧的房间。
他无所适从地站在床边。
谢南沧及时缓解了他的尴尬,“我睡那边的房间,有什么事你可以随时叫我。”
安奕微怔,点点头:“好。”
“那你好好休息。”谢南沧退出房间,安奕还没松口气,房门再被推开,谢南沧站在门口叫了他一声。
安奕回头,对上一双温柔含情的眼。
“也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很高兴我们一起上了那艘船。”谢南沧笑了笑,“Destiny,听起来就是个浪漫故事的开端。”
说完,他关门走了。
安奕留在原地,放空很久。
一阵清风钻进窗内,吹来后院的青草香,窗台上有一盆圆滚滚的仙人球,顶端嫁接的蟹爪兰开出了黄色花骨朵,随暖热的夏风轻轻摇曳。
安奕伸手戳了戳花瓣,视线下垂,落在后院正在聊天的一老一少的身影上。
谢南沧坐在阴凉里,手拿团扇给谢飞年扇着凉,脚边鱼缸里的两条花鲢在卖力扑腾。
两人不知聊到什么,一起笑出声。
笑着笑着,谢南沧抬起头,和安奕隔着一层纱窗对上了视线。
安奕下意识地撤回房间,脸颊残留一尾余热。
他本爱失眠,但旅途劳累,谢家的景色环境又舒适亲人,安奕竟罕见地在大白天有了睡意。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他总爱挽着袖子蹲在院子里,和外公一起调配陶土或是釉水,搞得浑身脏兮兮,等招来妈妈的责备,他就拉上外公撑腰。
那时候就算被骂,他也是快乐的,从不孤单。
安奕久违地感到踏实,醒来时一颗心还被梦的余温熨帖着,并没有以前那么难受、空虚。
他想,这大概是因为谢飞年给他的感觉和他的外公实在太像了。
安奕躺在床上静静发了会儿呆,他起床梳洗、换衣,下楼时便闻到阵阵香气。
“醒了?鱼马上就好,你自己先玩一会儿。”谢南沧从厨房出来,腰间系着围裙,看起来有点喜感。
安奕走过去,看见谢南沧对着一张纸条,不太熟练的往锅里依次添加调料,大火收汁。
他笑着拍拍谢南沧的手肘,从他手里接过锅铲:“还是我来吧,你这样会糊锅的。”
谢南沧有点意外:“你还会做饭?”
“嗯,学过。”安奕眼神晦暗了些。
严琛嘴很挑,以前他相信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他的胃这一套,特意去报班精进厨艺,然而他每次精心准备的饭菜,严琛从未正眼瞧过,更别说吃了。
安奕不时搅动一下汤汁,回头看了眼谢南沧:“爷爷呢?”
“在后院,”谢南沧解开围裙,动作自然地从后向前将安奕虚虚抱住,替他把围裙系好,“我去叫他吃饭。”
“嗯。”安奕低下头,耳朵尖是红的。
谢南沧轻轻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爷仨搬了个小方桌到前院,夏日天长,他们在暮色的庭院里小酌几杯,吃鱼剥虾,有种远离都市喧嚣的闲情逸趣。
喝到兴起时,谢飞年拿指尖蘸了点酒,随意在桌面勾勒几笔,便将安奕托腮远望的侧影轮廓勾出了神韵。
安奕不禁惊叹。
大师就是大师,虽然这寥寥几笔看起来潦草散漫,但其实一点都不简单,需要极强的形体功底。
“爷爷,您能教我做瓷吗?我想学。”安奕按着谢南沧的辈分这么叫谢飞年,喝得微红的眼睛不见醉意,只有亮晶晶的渴望。
这是谢南沧从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安奕露出这种眼神。
心都快化了。
谢南沧在方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爷爷的脚。
谢飞年却不忙答应,“我收徒要求很高的,笨手笨脚的不要,我还想多活几年;蠢的俗的不要,砸招牌。”
这话说的不假,谢飞年算是陶艺界的大师级人物,这些年慕名求教的人数不胜数,但他只收过两个徒弟。
如今那两名徒弟已经出师,闯出了自己的名号,安奕这种自然是没办法比的。
但他还是想争取一下:“……我手还算巧,也很好学,”他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指望您能收我为徒,就想请您多教导我一下。我、我很喜欢您做的那些人像瓷雕,也想跟您学习瓷釉画彩,还想……”
谢飞年打断他,直接问:“美术基础怎么样?”
“上学的时候读过几年兴趣班,后面都是在自学。”安奕挺直腰板,像被老师点名的学生。
“雕塑学过吗?形体速写练过没有?”谢飞年连珠炮似的问,“你对陶土、烧窑的火候又了解多少?”
安奕噎住了,“都不太……了解。”
谢飞年瞪大眼,谢南沧忙在桌下再踢一脚,谢飞年咳嗽了一声,把小酒杯嘬得滋溜响,改口道:“没事,没事啊孩子,等明天醒了酒,我先看看你基本功再说。”
安奕一听有戏,连忙给老人家斟满酒杯,“谢谢爷爷给我个机会。”
因为有时差,安奕晚上没怎么睡,一大早听见楼下谢飞年起床,他就赶紧下楼,从配陶土到弄陶泥,到拉胚、修胚,再到调配釉水、绘彩,把他会的都展示一遍。
谢飞年看他基本功还行,人也灵透,从旁指点两句,安奕就能领会意思。
可见这孩子是有天赋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安奕很勤奋刻苦,这是十分难得的品质。
因为没学过雕塑,安奕必须从零开始,为了模仿谢飞年的一尊观音瓷塑,他用泥塑练手,能待在工作室里一天不挪地方,往往夜深了,还能看到他埋头苦练的身影。
日复一日,眼睛熬得通红。
谢南沧的游戏公司就开在隔壁直辖市,他回公司待了一个星期,等回到灵安,看见安奕这副模样,有点心疼。
劝他休息,安奕却乐在其中。
“我不觉得辛苦,我喜欢这个,而且失眠了做这些东西,等练累了我可以睡得更香。”
谢飞年把这些看在眼里,由衷感慨他的飞白师弟生了个好外孙。可惜他自己的孙儿是个手比铁硬的门外汉,他这一身本领,终究还是得教安奕学了去。
“瓷塑这东西,得日积月累,只练一两个月甭想练出什么惊为天人的效果,偶尔歇一歇不要紧。”
谢飞年对安奕说,:“找个时间去把中级陶艺师的证考了,我虽然不看重这玩意,但有这张纸,你以后去参加交流会或者别的展览,那些什么协会里的人们才不会轻视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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