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呢?”姜白野对着空白的餐桌问。
没等周衡钰回,陈姨的声音就从外头越来越近地传进来:“这呢!现在才到时候!”
什么时候?
姜白野疑惑了一下,便听见周衡钰含笑说:“五点半吃饭,每天都是这个点。小朋友,明天是打算自己下来,还是需要我去打报告迎接?”
他特意又点了点“打报告”,姜白野没好气地问:“我没腿么?”
周衡钰欣然挑眉。
“来了来了,今天多做了两个菜,不知道小男孩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陈姨端着餐盘,放了整整八盘子菜上桌,菜色丰富,荤素都有,有清淡的也有辛辣的,看上去色泽诱人,的确是专门花了心思的。
“你尝尝,要是有什么要改进的,你就跟我说,有什么喜欢的也跟我说,你喜欢我后面就多做几次。”她冲姜白野笑了一下,一点也不见外地伸手捏了捏他手腕,两个指头圈上去刚刚好,跟周衡钰的差不了多少。
“瘦成这个样子,肯定没好好吃饭,你们这个年纪的都是,吃饭不按点吃,有一顿没一顿的,不知道健康才最重要——”
她说到这又停了停,突然意识到在周衡钰面前说健康这个词好像太过冒犯,容易引得人伤心。
周衡钰笑了笑,圆了话:“是,已经很瘦了,再瘦能跟画一起挂墙上了。”
姜白野白了他一眼,觑着自己被捏着的手腕,在心里想陈姨是不是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来这里的,真把他当成来做客的亲戚家的小孩么?
他没吭气,抬头看了一眼陈姨,想记一下人脸,却突然愣了一下。
陈姨笑起来单边脸颊有一枚浅浅的窝,这个窝和普通的酒窝有些不一样,像一个塌方了一角的圆湖,湖水带着泥沙从空缺中冲出来,形成一道平和的缓坡。她笑起来时脸上这个坡,就顺着酒窝往下延了道浅浅的凹痕,说不上好看,但是显得很亲和大方。
酒窝本来就少见,这种窝就更少见了,虽然在陈姨脸上只是单边的,但是姜白野长这么大只见过两个人脸上有这种窝,一个就是今天看见的陈姨。
另一个……
姜白野低下了头,接过了陈姨递过来的碗,眼睫垂在瞳仁前,投下来一层晦涩的阴影。
小朋友消了气焰安静下来的样子像顺了毛的猫,发丝顺软的头顶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摸。
这个念头在周衡钰脑海中刚形成就立马被压下去了,他觉得要是真上手了,小少爷能把院子点了,把家给拆了。
姜白野闷着脑袋缓了一会儿就平复了,如陈姨所说,他的确平时不怎么好好吃饭,原因无他,嘴太挑——有香料味的东西不吃,腥膻的不吃,内脏和动物皮都不吃。
不过今天吃得还算多,一碗饭只剩了一小半,因为陈姨的确是非常非常尽心,每一道菜都是花了心思的,肉软烂不油,鱼鲜嫩可口,青菜也是脆甜清爽。
他放了筷子,歪着脑袋在找纸巾盒,无意瞥见周衡钰面前的饭竟然还剩一半。
他吃相很可观,慢条斯理,举手投足是浑然天成的优雅,嘴唇上连油光都没有。
姜白野没什么兴趣欣赏别人的吃相,正要转过眼的时候突然蹙了蹙眉,看见他筷子往哪伸。
八道菜里就那么三道有辣味的,其中一道线椒炒牛肉格外辣,青绿的线椒味道本就冲得不行,里头还掺了一把鲜红的小米辣,吃几口就能辣肿了舌头。
姜白野小时候跟着外公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沿海不怎么吃辣,他也是后来妈妈去世了才跟着姜衡渐渐开始能吃两口辣,所衡方才吃饭的时候他连个眼神都没多分给这几道颜色格外鲜艳的菜。
现在望过去这几盘菜无不被人动过筷子。
姜白野蓦然抬头逼视他:“你能吃辣?”
第46章 暴露双性
姜衡一向对他这个儿子没招。
他这一趟来也就是看看周衡钰人怎么样,看完了觉得的确不错,满意得不行,又和周衡钰在茶室里说了半个小时的话。
直到周衡钰咳嗽的次数开始多了,周韵叹气打断他的话,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位难得谈得很来的朋友,身体差到连说久了话都是一种消耗,这才悻悻地止住了嘴。
周衡钰本还想将他们留下来吃晚饭,姜衡哪里还好意思再麻烦人家,摆了摆手说:“饭就下次吃吧,我们先回去了,待会儿天黑了车走山路不好开。”
周衡钰点头。
姜衡从茶室里出来,走了几步又到姜白野房间前,敲了敲关紧了的门,怕他不开,又补充道:“小周,是爸爸。”
门“哐”的一声响,里头人冲门扔了个什么东西,就算是给了张通行许可证。
姜衡回过头来,摸着脸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周衡钰,把门开了一半蹭了进去。
地上瘫着个小抱枕,想来这就是“通行许可证”上盖的章,因为底下垫着绒毯也不怕脏,姜衡捡起来扔回床上,说:“小周,爸爸和周阿姨先回去了,你在这里乖一点,有什么事你就找小衡舅舅。”
“嗯。”姜白野两手捏着手机,眼睛盯着屏幕,头也不抬,显然不当回事。
姜衡恨铁不成钢,又走近了几步,膝盖微曲抵着床边,弯下腰平视他:“你别光顾着玩,爸爸跟你说话呢,小衡舅舅身体不好,你别当他是爸爸一样去折腾人家。毕竟不是亲生的,你在人家家里也客气点,将脾气收一收,留个好点的印象好不好?”
他一凑近了,身上那股淡淡的香烟味就明显了,姜白野不喜欢这股味道,呛人又刺鼻,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敷衍:“知道了,你走吧。”
姜衡满意,临走前还不忘把着门锁回头,再次强调:“记得答应爸爸的话啊,对舅舅客气点,不准耍大少爷脾气。”
姜白野嘴上应了两句。
姜衡不指望他会记得多少,只是心想这小子毕竟是初来乍到地到一个新地方,怎么样也会有些束手束脚,至少前几天周衡钰肯定能过上一段安生日子。
但是他没想到,等他的车一离开别墅,就在这初来乍到的当天,姜白野就身体力行地将他的期待给粉碎了。
姜白野听见楼下传来的细语声,他把手机往床上一抛,站在小阳台上看着姜衡周韵和周衡钰告了别,躬身钻进了车里。
周衡钰的背影挺拔清瘦,肩胛的弧度凌厉好看,站在院子里像一颗苍劲的青松,如他的字一般带几分清风朗月的风骨。
姜白野瞥了几眼,又移开了目光。
送他来的那辆车从山脚悠悠晃晃地驶出去,在空旷无人的山道上渐行渐远,从姜白野的瞳仁里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小点,又慢慢地消失。
不大的院子里刚兴旺起的人烟,这会儿没了姜衡喋喋不休的声音,一下子沉寂下来,只听得见山间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蝉鸣声,和过往林风。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真正意识到,他是真的要留在山里过一个月了。
周衡钰转过身,好似察觉到了头顶有束直白的目光,蓦然抬起头望过去,正好看见小少爷手臂抵着栏杆,垂着眸子,冷淡的眸光从薄薄的眼皮下投下来。
姜白野本来就没什么表情,半阖着眸子看人挺冷的,这会儿因着俯视,那双冷清的眼睛里又给人平添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他看着周衡钰望过来了,没有表现出一点偷看被抓包在场的不好意思,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了对方几秒,见这人还不挪脚,就那么含着笑和他对视着,誓有一种姜白野要一直看着,那他就能和他对望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
姜白野没有吃饱了饭和人大眼瞪小眼的癖好,率先做出了动作,冷着脸转身回去,将玻璃门一摔,门框连着门板一同颤动,这声摔门声就算是周衡钰站在楼下也听得清清楚楚。
姜白野又听到一声笑,距离太远了,隐隐约约的,还没底下鸟叫声大,但他就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声笑让他脸色又臭了几分。
好像他的脾气在那人眼里觉得很有意思,不仅不衡为然,还衡此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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