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冠城离开公司大楼就随便找了一条路没目的的乱走,在走到湖边树林的时候被栾彰追上。
“纪冠城!你给我站住!”栾彰难得对纪冠城使用了命令的口吻。纪冠城听到之后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透露出他尚未消气,只是皱眉看着栾彰,并不说话。
“是我默许他们这么做的,如果你真的要找一个人怨的话,那就怨我吧。”栾彰道,“我没有选择相信你,很抱歉我做出了伤害你感情的事情。”把人惹生气了是要哄的,再者,他都做出了这样的姿态,纪冠城再不顺台阶下来就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这时,纪冠城轻轻叹了口气说:“你没有必要向我道歉。”
“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栾彰问。
“现在还是工作时间,并且问题是出在了工作语境中。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你当成朋友从而要求你拿出怎样的诚意或者区别对待。你是我的上司,你对我也好对其他人也好,都应该是公平的。”
栾彰要做的朋友就是想让纪冠城对他产生额外的情感,依赖他也好恃宠而骄也罢,必须是很情绪化的东西。然而纪冠城竟然能如此公私分明,甚至不接受他给的“特权”。栾彰这才发现,纪冠城可以和他产生私人交流的片段都是在工作时间之外,他竟然忽略了这个细节。
“那按照你的逻辑,在工作时间对上司摔门离开就很礼貌吗?”
“对不起,是我做出了情绪化的行为。”纪冠城先是道歉,紧接着说,“我也会跟其他人道歉。大家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一时间无法接受,我以为实验应该尊重被实验对象的意愿,否则就是恶作剧,我不想做这样的事。怀有这样想法的我显然和大家有些格格不入。”
“你想表达什么?”栾彰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只听纪冠城继续说:“也许我并不适合这里。”
若是以前纪冠城提到辞职,栾彰简直是求之不得。可正当他修改好计划,并且在纪冠城身上找到一些兴趣点的时候再听到这句话,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别在情绪推动下做决定。”栾彰严肃地说。
“这不是情绪。”
“那你怎么这么快就得出了结论?除非你潜意识里早就形成了这个想法。”
“不,没有。”纪冠城坚决否定,“人做某种结论有时候并不需要太多潜意识的铺垫,就是一瞬间明白了道理。反复的深思熟虑反而才是情绪的拉扯。”
栾彰本身就是个“歪理邪说”制造者,当他听到更歪的理论时,他竟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儿辩论。这是佛教中所阐述的突然领悟的意识状态,是一种精神境界,而非科学所能概述的状态。
“所以你通过这么一个小事就‘顿悟’了?这是个挺好的研究命题。”栾彰笑道,“不如你去写篇论文发表吧,如果写不出来那就代表你现在所说的话没有任何根据,属于诡辩。”
不按常理出牌的栾彰同样叫纪冠城哑然:“你还不如让我去拿明年的诺贝尔奖!”
“也可以。”
“……”
“你还有什么要抗争的吗?”
“我……”纪冠城无力地摇着头,用满是不解的口吻小声念叨,“为什么你也要骗我?”复而皱起眉看向栾彰,那表情与在办公室揭晓谜底时所展现的一模一样。
有质问,有困惑,也有受伤。
所以他还是在意自己是否信任他吧?栾彰根本无暇去想问题的答案,他只是想,当他的弥天大谎揭穿之时,纪冠城是否也会是这样的反应呢?还是会更加激烈?看来,他应该早做打算才是。
但隐约之中,他又有些期待那一幕的出现。
“如果当时参数真的是错误的,那我重新修正后是否可以成功解决问题?”纪冠城道,“我以为我做到了。”
“你确实是做到了,并且做得很好——如果那一切是真的,你确实是力挽狂澜。”栾彰在看到纪冠城的解决方案时倍感惊讶。要知道为了逼真,所谓的“错误”数据可是他亲手做的调整,连发条橙当时都差点以为真的搞出了篓子。而纪冠城临危不乱,在最后一刻成功解除了危机,这让栾彰陷入了有欣赏也有恼火的复杂情绪。
栾彰说:“你是我所带过的最优秀的学生。”
“但没什么意义了。”纪冠城答道。
第16章
晚夏的午后依旧炎热,月湖湖水被太阳晒过的味道叫风送了过来,风一动,云影树丛便也跟着动,那影子投在纪冠城的身上,好似纪冠城也动了似的。
纪冠城没有动,他就那么静静地垂眼站着,方才说话口吻中的怅然之情融进了空气里,好像原本走在林子间欢闹的少年抬头看天时忽然说出了一句“夏天就要结束了”似的。
现在还未到九月,还是最热的时候,栾彰碰都未碰过纪冠城,结束什么结束?
“你所谓的‘意义’重要吗?”栾彰说道,“你说你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实话实说,我也不能理解现在的你。人和人之间永远无法互相理解,除非你自己能自圆其说,否则无论在哪儿都会陷入这样的质疑。事情弄成这样我也不想再多评价什么了,我承认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那么同样的,你也应该承认你在工作流程中确实存在瞒报的情况。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难道你以为你能瞒天过海吗?既然没有人在这个过程中绝对清白,那就不要再提了。至于你说的合适不合适……这是你自己的感受,我会尊重你的感受与选择,但是在此之前我要提醒你几件事。”
“什么事?”
“当初是你信誓旦旦要在今年结束之前把那十万块钱连本带利的还给我,那么如果你辞职,最快多久可以找到新的工作,每个月的工资是否支撑你偿还这笔债务,你可要都盘算明白,这个问题很现实。”
“……”
“再者,你答应梦鹿要和他一起打月湖的球赛,现在首场比赛开赛在即,你要以怎样的立场去跟梦鹿说你不干了,也要仔细想想。”栾彰忽然笑了笑,“员工离职很正常,只要我批准了,他是不会过问的,但你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
“你说你顿悟了,也许是真的在那一刻明白了某个宏观的道理。但是那些微观的具体的人情世故你顾全了吗?”
纪冠城的头垂得更低,看样子是没有细想,或者说压根人没把这些细枝末节当做影响因素。现在经栾彰提醒,这些本不重要的信息反倒是成了制约他的存在。
会不会被王攀记恨不重要,只是欠栾彰的钱……
“在EVO连三个月都没有干下去,这在外人看来代表着是你能力不行所以被EVO扫地出门,今后是很难在行业内立足的,除非你去层次低上好几级的公司。”栾彰继续刻意引导,“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确定最后自己来承担后果吗?”
他边说边看纪冠城脸色变得逐渐僵硬,心知纪冠城一定是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慷慨激昂的哲学思考是多么的幼稚可笑。不过他并不想把纪冠城逼到角落里以至于抬不起头来,年轻人的自尊心是需要适当维护的。
于是他继续说:“今天晚上要练球吗?”
“啊?”纪冠城没想到栾彰的话锋转得如此之快。
“马上要比赛了呀,还需要加练吗?”栾彰学着上次的动作前后摆摆手腕,“至少把答应别人的事情先做完吧。”
纪冠城最终放弃了抵抗,只好说:“好吧。”
这段故事栾彰有跟刘树分享,刘树同样惊讶于纪冠城的表现。她从栾彰的口吻中听出几分不屑,就笑称栾彰其实是被人性的光芒闪瞎了眼。
阴沟里的生物见不得太阳。
“我说了吧,你就是不相信人类一切美好品德。难道小纪真的把发条橙卖了,你就觉得合情合理吗?剧情没朝着你喜欢的方向发展你是不是特别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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