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在原本的计划里,你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和小纪分手了,但是现在没有任何迹象。那么计划需要修改吗?根据现在的数据和模型推算,我觉得……”诺伯里的口吻变得有些迟疑,“你喜欢他吧?”
听到如此尖锐的问题,栾彰的并没有任何抵触,意外地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他站起来拍拍手,笑了笑,像是把问题重新回味了一遍,然后无比坦诚地说:“喜欢吗?应该是有的吧。”
诺伯里无比惊讶,这是栾彰第一次表示他喜欢一个人。
这个男人交往过的对象很多,他嘴上可以对任何人说喜欢,光诺伯里听过的就不计其数。但当只有他俩在一起交流时,栾彰只把那些人当做一个又一个数据模型,徒有分析的热情,其余的情感都是冰冷的。
纪冠城不同,栾彰在他的身上投射了太多从未有过的情绪。
诺伯里问:“那你要正式和他交往吗?”
“不,这段关系大概还能维持四到六个月,无论那时他有怎样的进展,都应该结束了。”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他的吗?”
“是喜欢。但是‘喜欢’和‘讨厌’一样,‘爱’和‘恨’也一样,都是太过廉价且无意义的情绪。” 栾彰的态度忽然变得坚决,“我不需要。”
他聪明且善于思考,洞察力敏锐。自那次在地下机房惊心动魄的经历之后,他觉得自己变得有些陌生,几经分析,他得出了一个糟糕的结论。
纪冠城是他所见过最好的人,没有人不会被他吸引,连自己也是。可是另一方面,那种让人自惭形秽的完美也在变本加厉地激化着他心中的恶,他不相信人间神话,他想毁了这一切。
他变得既爱纪冠城,又恨纪冠城。既想得到纪冠城,又想亲手把纪冠城毁了。
栾彰不是一个纠结的人,很快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也曾动过让纪冠城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于自己生活中的念头,但他及时清醒后,一只脚已经悬在了悬崖前。他的理智告诉他若不及时停止会有难以控制的局面,他不允许失控,也不允许自己沦为情绪的奴隶。他像一个肢体感染了疫病的人,想活下去,必须要忍痛切割溃烂的部分。
这样,他才是他。
在余下的时间里栾彰对纪冠城尤其得好,不知道是为了弥补纪冠城,还是为了弥补自己。纪冠城也未再发生过头疼的情况,工作顺利,生活开心。不考虑即将要面临的关系终结,栾彰甚至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如何处理分手比如何建立恋爱要更复杂,特别是想要处理得干净体面时更需要微操。两个人好端端地无风无雨,忽然提分手,任凭谁都是难以接受的。
原因很重要,自己既不能主动,也不能是过错方。
这套操作栾彰比任何人都会玩,但是在纪冠城身上遇到了麻烦,因为他在纪冠城身上找不到任何缝隙。
他计算推演很久找到了一个相对周全的方案,可惜离完美还差了一点点。
“春节吗?”纪冠城面对栾彰突如其来的提问,如实说道:“是要准备回家的,你呢?”
“我没有地方去。”栾彰说,“我父母都不在国内,我们也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纪冠城清楚栾彰亲缘很淡,在一起的时间里几乎不会听到他提任何家庭相关的话题。所以当他说自己要回家时,栾彰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些寂寞的神情。纪冠城有些不忍地问道:“那你……有其他打算吗?”
“都说了没有了。”栾彰话锋一转,“你可以带我回去吗?”
“这……”
“不可以吗?”栾彰说,“就算以朋友的身份?”
他单看纪冠城的表情就知道纪冠城在纠结。纪冠城本性不喜欺瞒,自然是不想把人带回去之后对家人朋友撒谎。可是不撒谎的话,又怎么解释自己突然喜欢上了男人这件事?
还把人带回家,简直就是在颠覆所有人的三观,这年大家都别过了。
“你不会觉得委屈吗?”纪冠城把问题交给了栾彰,“以朋友的身份。”
“怎么会?”栾彰笑得有几分自嘲,“我习惯了。”
纪冠城不忍,只好答应了下来。可回家之后的种种问题如何处理,他真是一点都没想过。
第55章
在放假的前一天,EVO有一场人尽皆知的内部会议,这个“内部”范围缩小到只有王攀、栾彰和刘树三个人。没人知道在这个最无干劲的日子里开会的意义是什么,也没人知道会议的核心主题围绕着什么,更没人知道产生了怎样的结果。
纪冠城只知道那天晚上回家的栾彰心情很好,虽然表面上没有过于明显的激动或者开心的表达,但纪冠城能感觉到,那是在他栾彰身上从未见到过的一种超然。
纪冠城的老家是一个普通的三四线城市,很远,没有直达的高铁,栾彰在出发之前并不知道他即将踏上的是一场修行而并非单纯的旅行。
他看着近乎二十个小时绿皮卧铺车票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问纪冠城“为什么”。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纪冠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栾彰解释这种最基本的生活逻辑,栾彰生活在云端,他的世界所处位面和大部分人是不同的。好在纪冠城对此很包容,他明白世界就是有很多面,人也有很多面,便用一种乐观的方式去消解栾彰的抵触心态。
“你一定没尝试过吧?很有趣的。”纪冠城说,“车上会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光是观察他们每一个人就足够充实地度过这二十几个小时了。”
栾彰半信半疑地跟纪冠城上了车,他那质疑的情绪从经过车厢连接处的洗手池与厕所就已经开始变得浓烈,当站在床铺前看着纪冠城忙里忙外地收拾时达到了尽头。
“别站着了,坐会儿吧。”纪冠城按着栾彰的肩膀半是用力地叫他坐好,“能在这个时间段买到两张下铺的票已经是超级幸运了!我上学那阵子有时候连卧铺都买不到,要坐硬座回去,站票我都买过呢。”
栾彰问:“你一直都是这么回家吗?”
“对啊,不然呢?”纪冠城不以为意,“看会儿书或者听听音乐,很快就可以到睡觉的时间了,或者我陪你聊会儿天儿?”
话还没说两句,同一车厢的其他乘客陆陆续续地上车,嘈杂得很,等到车开出去一阵子才将将安静下来。即便周围人成分再怎么复杂,纪冠城都能很好的融入进去,连隔壁几岁的小女孩都要来找这个帅气的大哥哥玩,纪冠城则耐心地陪着她看了好久的动画片。
栾彰则是面无表情地靠着车窗一侧高位凝视眼前人间,话也不说,雕像一样。以他的本事,在社交场合能做到的只会比纪冠城好,不会比纪冠城差,但毫无价值的人群是不值得他浪费时间的。
有纪冠城活跃气氛,大家都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旅途也没有那么辛苦。入夜后车厢熄灯,周围人纷纷躺回了自己的床铺上等着进入睡眠状态。可是火车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哧哐哧声响还是太过清晰,栾彰被震得毫无睡意,只得起来去走廊一端看风景。
夜里哪里有什么好风景,车厢的连接处还有以各种方式蜷缩着的人,一动不动,尸体一样。
栾彰透过自己的双眼看着这些,忽觉若是自己也同他们一样,实在想不出碌碌无为奔波劳累度日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那么被替代被消失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他又看向车窗外,入眼只有一片黑暗。
“睡不着吗?”不知何时纪冠城悄悄走了过来,压低音量询问栾彰,“还是不习惯吗?”
栾彰摇摇头。
“好像在家里的时候也没有睡过这么早,生物钟调不过来很正常。”纪冠城有本事把任何事情描述得合理,他站在栾彰面前的窗户前往外看了看,手指贴在玻璃上对栾彰说:“你看,有星星。”
“哪里有。”栾彰道,“明明什么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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