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隅经这样一提醒,才回神:“哦、对,是,你不应该能闻到信息素...那你闻到的...是什么味道?”
“一点点甜、一点点苦...”弥久脸上现出些为难神色,“我...描述不出。但我能确定,就是当年你身上的味道——你们两个身上都有,肯定不会有错。”
弥隅与云落一起蹲在地上,沉默地对视,眼神中交换过千言万语,万般思绪交汇在一起,拧成一股——曾经见过。甚至不只是见过。
弥久的声音再次轻轻响起,打破短暂的静默,似是对他的提醒:“您还没有答应我。”答应什么?
云落的记忆即刻开始回溯,找到这个问题的源头——弥久请求他和颜言,问他们能不能做弥隅的家人。
他的头低下去,说不清此时为什么要给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许下这样一个承诺,可他就是这样说了:“好,我答应你,弥隅哥哥不会没有家。”
弥久想抬起手,可费尽力气也只能勾起手指而已:“你不许反悔。”
云落将手靠近弥久的手,替他擦净指间的泥土,而后也弯曲手指,与他的叠在一起。
“哥哥,”他问云落,“听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朋友家人抬头就能看到他,是真的么?”
云落抽抽鼻子,笑着哄他:“是真的。”
“可F区没有星星,我们也无法成为S区的星星。”弥久的话音终于变成了吐息,“但我们会想你。看不到星星,也不要忘了我们,弥隅哥。”
不等弥隅的回应,勾着云落的手指没了力气,渐渐松了开来。云落伸手想抓,却没来得及,眼看着那只瘦得有些嶙峋的手垂落在地上。
弥久走了。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嘴角是勾着笑的。
他将这个表情,永远留在了这个世界上。
弥隅双膝跪地,视线落上弥久那只手,动作凝滞不再动了。他沉默很久,有液体再次从他的眼眶中掉落下来,“啪嗒”、“啪嗒”地,渐渐在膝边聚成一滩。
弥隅的泪落得很安静,不一会停了,他抬手擦擦眼睛,又开始徒手去挖弥久周边的碎瓦。
他企图将压住弥久一条腿的水泥板搬开,可那东西实在太重,他用了力也依旧纹丝不动。
云落到另一侧去,找到一个方便受力的位置,和弥隅对视的那一眼,默契无声滋长,重物被两人合力掀开。弥隅的双手几乎是颤抖着,将弥久从那个黑黢黢的三角空间里拖了出来,小心放平在地上。
云落看着弥隅伸出指腹,一寸寸擦净了弥久沾满脏污的脸,又掸掉他头发上的灰尘。他有些瘦得过分了,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该有的身材,云落的外套搭在他的身上,下摆竟直逼膝盖。
做完这些,弥隅起身,顺着刚刚弥久指示的方向,走到角落,又徒手开始不停地挖起来。
云落不发一言,和他一起挖。被移开的砖瓦在一旁堆成了小山高,层层废墟下终于露出了第二人的胳膊。
弥隅手上的动作倏地加快了些,嘴里轻唤了一声某个名字,好像是前不久才被提及过的“阿远”。
头顶却在这时又传来了战斗机的轰鸣,声音渐大,似乎目标明确地直指他们所在的位置而来。
守在门口的颜言跑进来:“有轰炸机!这里待不了了,要尽快撤离!”
弥隅却置若罔闻,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云落拉他的胳膊:“弥隅,要走了。”
弥隅用了力气,云落拉不动他,只听到他仿佛失了神一般的呢喃:“我要把他们和荒生葬在一处...”
声音越来越近,不知道附近什么位置被丢了一颗炮弹,一声巨响,震波传过来,云落险些一个趔趄。
扯胳膊没有效果,他拦腰将弥隅向出口的方向拖去:“再不走你也要死在这里!他们需要你陪葬吗?他们需要你去报仇!别犯蠢了弥隅!”
轰炸声越来越大,他甚至不能确定他喊出的话能不能被弥隅听到。
祸不单行,就在他和弥隅僵持之际,一颗子弹划破了空中的尘雾,贴着弥隅的耳朵,打进两人面前的水泥墙体。
云落拽他:“起来!”
那些子弹依旧在陆陆续续地打进来,无一例外地落在了同一个位置。比起冒犯,更像是一种警告。
弥隅终于回过神,起身挡在云落的身前,将人拉到射击方向的死角。
枪声果然停了。
颜言在楼外的空地不停地催,招着手,声音完全消失在硝烟里,只能看清开开合合的嘴型,大概是在叫他们快些。
弥隅被云落拉起手腕向外跑,迈开步子前,又向地上躺着的弥久望了一眼。
几乎是他们才跑出那栋楼的一霎那,头顶一阵阴影掠过。弥隅脚步一顿,还要回头去看,被云落从身后扑到在地上。
轰然一声巨响,那声音昭示着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水泥大物终于彻底倒塌,沦为废墟。
也意味着...弥隅从云落的臂弯里起身,无暇顾及落了满身的尘与土,只剩一脸茫然,望着眨眼间化为齑粉的棺材楼。他痛心、懊悔,一拳一拳砸上钢筋水泥,指骨又破了皮,混着血污、泥土,喂满了尘。
他颓然跌坐在地上,最终还是没能带那三个孩子出来。没机会和荒生同葬于一块土地,就此长眠于曾经的住所下,也算回了家。可何以为家。
从这一刻起,他没有家了。
云落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弥隅的悲伤。此时面前跪坐的人,和每每提起要回到F区、屡败屡战坚持着的弥隅相比,天差地别。他仰颈望着天,喉咙里挤出一声痛苦的呜咽,而后又垂下头去,悲恸声淹没在远处又燃起的炮火里。
云落从颜言那里要来药品,沉默地拾起弥隅的手,把药涂抹在已经翻出了皮肉的伤口上。
颜言站在他们身后,突地向不远的一处拐角喊:“刚刚是你开的枪吗!”
弥隅和云落闻声抬头,望见一个转身欲走的背影。一身的黑色,不知道已在角落暗自观察了多久。
那人的身形一顿,分明是听到了颜言在叫他,却不停下,反倒越走越快。
形迹实在可疑,云落下意识掏枪,指向意欲离开的背影:“站住!再跑我要开枪了!”
手指向扳机上放的时候却犹豫了。端详那身影几秒,竟无端觉出几分眼熟。
颜言一怔,竟张开双臂,挺身挡在枪口前:“别开枪!”
他按下云落的枪,又转了身,望着不远处的黑衣人,嘴唇都在发颤:“陆安歌...是不是你?”
“安歌?”一声称呼,顿时消解掉云落对那人身份的所有疑惑。
曾日夜真切缅怀过的昔日好友,不过一段时间未见,云落竟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他。更过分的是,就在几秒前,自己还险些朝他开了枪。
云落心底生出几分自责来。
如果他稍微理智一些想想,就该知道,隐匿了那么久却未被人发现丝毫行踪的人,若真想要弥隅的命,必然不会开了数枪却一发不中。
有那么一瞬间,仅仅是误会可能有人要加害弥隅的想法跳出来,就令他毫不犹豫举起了枪,没机会再想其他。
这样的条件反射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应该可以说,是很糟糕、很糟糕的信号。
云落默然,将枪重新塞回后腰。
远处的黑衣身影似乎同颜言陷入了僵持,那个名字出口的一瞬,脚步便滞在了原地,却固执地背对着他们,不肯转身以真面目相见。
颜言的声音抖起来,带了哭腔:“能麻烦你...转过身来吗?你长得很像...我们的一个朋友。”
很真挚的请求,却将对方吓到霎时拔腿跑起来。
“陆安歌!”
这一跑令颜言更加笃定眼前之人就是陆安歌,只是因为一些难言之隐不便与他相认。于是他想也没想地追了上去,边追嘴里边不停喊陆安歌的名字。
地上遍布着铁钉和玻璃渣,鞋底扎破了没有,他不在意;脚踝似乎被划伤,他也感觉不到。就那么不停地跑,紧追不舍。他坚信那一定就是陆安歌本人,不然不该有这样大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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