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不太适应这种类似于告别的矫情场景。
秦储坐上清原的车子, 很快汇入车流。
“秦总,回程票已经买好了, 两天后中午那趟。”韩总助说。
“嗯。”
不到两个小时,秦储便到了江城,说是城更像一座古镇,之前发展一直滞后,直到近两年旅游业红火才逐渐兴起,现在倒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了。
秦储没有直接在订好的酒店下车,而是前往锦溪街。
“锦溪街?”开车的司机很健谈,“那地方去的人可不多,您是旅客吧?我们江城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司机露出一个晦气的表情,“锦溪街那地方可不好。”
“锦溪街怎么了?”秦储问。
“有个锦溪精神病院,你知道吗?”司机说,“那里头住的全是精神病人。”
秦储抬眼,声音微不可闻,“嗯。”
司机话多又热情,“你可小心一点,那里关着一个精神病,还随机伤人,当时闹得很大,现在我们大多数人都不往那边走了。”
“伤人?”秦储皱了皱眉。
“是啊。”司机说,“那可怜的小姑娘就住锦溪精神病院隔壁街。”
没聊多久就到了地方,秦储关上车门,在司机惊讶的目光中,往锦溪精神病院走去。
已经打过电话了,很快有精神病院的负责人出来和秦储洽谈。
秦储垂着眸,“我想看看冯保男的记录。”
那位胖胖的中年女人愣了一下,关系一栏明明填的是父子,哪有这样冷漠又直接的称呼名字,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问,“您是他的家属是吧?”
秦储不可置否。
中年女人最近为热搜上的事件忙得焦头烂额,现在网络上不少人围攻锦溪精神病,要锦溪精神病直接关门的呼声越来越大。
源头就是这位冯保男。
幸好现在他的家属来了,负责人立刻去找记录本,想要很快把这个定时炸弹丢出去,“冯病人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一个没看住就会自己跑出去……”
秦储很快翻过纸质记录本,一排排文字看下去,大多数是在描述一日三餐,日常活动,医生做的心理疏导和冯保男的反应。
秦储看着那些文字,上面描述病情越来越严重,焦躁不安的情绪越演越烈,违规、少食、逃跑、失禁、失眠、自残……
透过文字,秦储就像看到了冯保男一点一点在这个精神病院里腐化。
“先生?”负责人语气疑惑,“您还在听吗?”
“嗯。”秦储从记录本里抬起眼。
负责人被那个眼神惊了一跳,他像是在笑。
家人的病情恶化,可他却在笑。
这让人毛骨悚然。
“他那次跑出去怎么没告知我?”秦储指尖点着记录本,是两年前春天发生的事。
负责人立刻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低头去看本子上的记录,“打了电话的。”
“我没接到。”秦储言简意赅。
负责人仔细回忆,片刻后恍然大悟,“哦,那时候来了另外一个男人,代替您处理了这件事。”负责人喋喋不休,推脱责任,“那次是冯保男先生趁护工上厕所间隙,挣脱了牵引绳,跑了,我们事后也对那位护工做出了相应惩罚。”
另外一个男人。
秦储将记录本翻了一页,看到了上面的签名。
——成温。
秦储紧紧盯着上面的两个字。
他本以为整件事都是假的,只要将冯保男在医院的记录曝光,舆论风波就能停息一大半。
至于冯保男的隐私什么的,则完全不在秦储的考虑范围内。
可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冯保男发狂虐打陌生路人竟然是真的。
“先生,您现在要去看望冯保……”
“不用了。”秦储脸色很吓人,负责人莫名消声,“谢谢。”
秦储快步往外走,走了一段路几乎撑不住,差一点在街边垃圾箱吐出来。
两年前的春天,将所有的事情告诉成温不到半年。
也就是说成温和他在一起还没有半年的时间,就用各种手段将锦溪精神病院冯保男的紧急联系人换成了自己。
当时的成温是怎么想的呢,到底是想要隔绝他与冯保男的联系,是高尚的保护,还是从那时候就开始精心算计,找他的把柄?
秦储垂着眼,看着发白的指尖。
江城的司机个顶个的热情好客,却也挡不住顾客的沉默寡言,说话声渐渐消停下去。
到最后一段路,车开不进去,秦储只能走进去。
很破旧的筒子楼,日积月累的污脏使得路面黑黢黢的,坑坑洼洼积了不少污水,一脚踩下去,能浸湿裤腿。
秦储沉默的看了眼,将裤腿扎了起来,心底牢牢记着在记录本上的受害者地址。
旁边的喝得醉醺醺的大哥吸溜着夹板,一摇一晃的往前走,然后跌倒在污水里,激起几丛水花。
一旁卖小炒的大姐破口大骂,让醉汉滚远点,别带了晦气。
碗边都是一层乌黑的亮油,不知道多久没洗了。
然后秦储被那位大姐拉住,“你看什么看?!哎哟是不是要来一碗?我们家炒饭可香了,这条街属我们家生意最好,要不是现在不是饭点,你都排不上号。”
秦储听着那位炒面的大姐嚷嚷,从米粉进价说到鸡蛋质量,一长溜的对比下来,最后大姐下了定论,“吃不?来几碗?”
“饭就不吃了,不是饭点。”秦储扫了一下贴在门外的二维码,“向您打听个事。”
大姐看着那十碗炒面的转账,音量都提高了不少,“大顾客啊!你尽管问!”
“柳英住哪,您知道吗?”
“哎呦。”大姐的眼神都变了,“你问她做什么?”
“好奇。”秦储顶着一张冷脸说。
“……”大姐尴尬,“那家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家,那小姑娘可造孽。”
“怎么呢?”秦储追问。
“欸,这我怎么好告诉你哟。”大姐犹犹豫豫。
秦储冷着眉眼,又下单了十碗炒面。
“害。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大姐压低声音道,“她爹现在是发达了,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成天嚷嚷着要上新闻,光耀门楣哦。”
大姐翻了个白眼,“做的那些事,死后不下地狱就是大罗金仙瞎眼了,还光耀门楣。把自家闺女的年龄改大了,送到镇上去打工,说是不用童工欸,可怜那当时小姑娘才十几岁……”
那大姐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兀的收住,重新把话题引到柳英她爹身上,“她爹真是个畜牲,不会过日子的,前几天欠我的饭钱还没还,今天还大手大脚地跑去王姐家喝酒……”
秦储沉默地听着大姐好一通抱怨。
“哎呦,你要看热闹可别往他们家看。”大姐提醒,“他们家啊晦气。”
“可以带路吗?”秦储说。
大姐咻的愣住,“什么?”
“带路,看看柳英。”秦储说。
大姐:合着她刚刚说的话都是屁话是吧?
“我不去。”大姐非常抗拒,手往外一指,“就那前头,最破的那家。”
话音还没落,前面就传来哐铛一声巨响。
周围的人家砰砰砰的关上门和窗。
有人不满的嚷嚷,“大白天的,吵你妈啊,死了没钱埋是不是?”
“艹!闭嘴,再说老子拿菜刀削你!”
秦储沉默立在原地。
年少的记忆一瞬间涌上脑海里,粗鄙的骂声,狭小的生存空间,令人喘不过来气。
“这小姑娘又要遭罪了,真是造孽……”
秦储一瞬间偏头,目光如炬,“为什么遭罪?”
大姐被这幅突然严肃的神情吓得不轻,“柳英他爹打人很凶的嘞,见人就打,你可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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