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时,他以为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男孩是自己长期以来心魔所造成的幻觉。直到男孩在他的轮椅前抬起头,虔诚至极地亲吻他的手背,用一双泪眼朦胧的眼望向他时,他才意识到,这一切真真切切在他的眼前发生了。
旧忆抛不开、忘不掉,却早已被他深深地埋葬在了心底。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哪怕片刻想起都会令他撕心裂肺,心痛得快要死掉。
而现在,只要他愿意张开双臂,将面前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拥入怀中,他就能够敞开心扉,捡回和那个人的全部过往。
“……”
两个字的名字几乎已经快要从嘴里脱口而出,却在他和男孩对上目光的那一刹那,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不,不是这样的。
他已经和时添分手了。
属于他们俩的故事,就结束在两年前的那个冬天。
无论他再怎么刻意逃避,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在没有他的日子里,时添已经开始了一段新的感情,开启了新的生活。
意识到这一切,他忽然间如同发了失心疯般,歇斯底里地嘶吼着让男孩滚。男孩被他吓得不轻,蜷缩在卧室的一处小角落,眼睁睁看着他砸碎了所有触手可及的物品,一张清秀的面容在顷刻间变得惨白如纸。
在他的印象里,这也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做出这种无能狂怒般的荒诞举动。
他以为男孩没胆子敢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却没想到第二天,男孩又来了。走路姿势变得有些一瘸一拐,颈间布满了青紫色的吻|痕。
这一次,男孩没穿着那件高中生的校服,也不再靠近他,只是按时将一日三餐放在他的门口,便默默离开了。
就这样过了几日,他坐在下了雪的栅栏窗前,问站在门外的男孩:“你难不成也和我一样,是个被他们操控、没有自己主见的傀儡吗?”
男孩咬了咬唇,却只是垂下头,温顺道:“不,先生,我是自愿的。”
视线缓缓停留在男孩喉结处醒目的咬痕上,他忍不住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冷嘲般地哼笑:“我可不这么认为。”
片刻后,他听到男孩开了口:“先生,不是每个人都和您这样的贵公子一样,生来就有选择‘是’与‘否’的权利的。”
“您选择和您的父亲叫板,所以才会被打断右腿,软禁在这里。可如果您愿意示弱,听从家族的安排,回去以后还是祁家捧在手心里的小少爷。”男孩苦笑着拉起衣领,遮挡住颈间的红痕,“可我不一样,我并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利。如果我不这样做,不想尽办法诱惑您、勾引您,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听到男孩这番话,他僵坐在轮椅前久久未出声。
过了一会,他挥挥手,示意男孩往前走近半步。
“那我可以教你,如何将自己变成一件趁手的武器,让别人选择你,而不是你来选择别人。”
“我的要求很简单,”他对着男孩冷声道,“你配合我的计划,让我能够顺利离开这里。我会带着你离开祁家,你将来想去哪里是你自己的选择。”
将手轻搭上轮椅的侧把,他淡淡补充:“但前提是,以后见我的时候戴上面具,不要再让我看到你的这张脸。”
从那之后,男孩每一次来找他时都会带上面具,在他的房间内停留一到两小时不等的时间。所有看管他的人都以为他们在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却没有人知道,男孩就这么成了他的半个“学生”。
他教男孩如何察言观色,如何掌控人心。也教他如何用刀抵住敌人的喉咙,刺入敌人的心脏。
这些都是他在过去的两年间,在那个地方学到的东西。
几个月过去,他的腿也好了大半,已经可以试着落地走路了。就在某天傍晚前来送餐时,他突然听到男孩轻声开口:“先生,我真的很羡慕您的心上人。”
没等他发话,男孩便笑了笑,接着说了下去:“您是个很好的绅士,能被您这样的人视若珍宝,想必那位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埋着脑袋犹豫半晌,男孩干脆在他面前摘下了一直戴在脸上的面具:“其实我今天是来和您道别的。”
听到男孩的话,他微微有些讶异地挑起眉,却没有责怪男孩擅自摘下面具的举动。
男孩第一次放下善于伪装的面部表情,对着他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先生,我好像也有喜欢的人了。”
“他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个不折不扣的杂碎。但您以前总和我说,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缘由的,就像您当初喜欢上你的心上人时一样。”
“有些事情注定没有好下场,但我还是想搏上一搏。”男孩抬起眼帘,迎上了他的目光,“但请您放心,您教会了我如何做一把锋利的刀,如何保护自己,算是我的半个老师,我永远不会做伤害您的事情。”
“所以,请您原谅我。”男孩说,“我不能跟着您一起走了。”
离开前,男孩对着他坦然地伸出了手:“对了,还没有告诉您我的名字。我叫白然,洁白的白,天然的然。”
吃完白然送来的晚餐后,他渐渐感到自己的脑袋有些昏沉,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半夜三更从噩梦中惊醒,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血液如同火烧火燎般沸腾起来。他急于想要找到一种宣泄的途径,缓解自己心里强烈的不安与燥意。
踉踉跄跄地抓住床沿,他正打算去浴室冲一个冷水澡,突然发现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白然安静无声地靠在房门前,反手锁上门锁,开始一件件褪下穿在身上的衣裳。
将全身脱了个精|光,白然就这么爬上了他的床,一边对着他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却仍旧试图环住他的脖颈,扒去他身上的衣服。
在他极度的抗拒和排斥下,白然最后还是没能真的和他发生什么。
再后来的事情,他就有些记不太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由于药物作用而昏迷不醒前的最后记忆,是白然被破门而入的祁家长子、他的大哥祁为琛扯住头发,逼迫他当着自己的面接吻的画面。
趴在地上,满身都是祁为琛留下的痕迹,两行泪水沿着白然的脸颊无声地往下滑落,滴入厚厚的毛毯里,没了踪迹。
白然硬生生咬破了下唇,声气跟着全身上下的起伏而剧烈颤抖,口中一遍遍重复着求救的话语,求救的对象却并不是他。
数日后,祁为琛那天的所作所为由于闹得太大,直接捅到了祁正的耳朵里。为了防止落人口实,长期软禁他的计划就这么不了了之,祁家派来的人也直接带着白然离开了。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个叫做白然的男孩。
直到几年前,他偶然听到达诺菲的一名高管提起了这个名字。高管称他所担任兼职教授的京大工商管理系去年招进了一名华裔外籍学生,以年级第一和满绩点的成绩拿到了“致奋奖学金”,是那名高管亲自给白然颁发的奖状。
说到这里,周斯复停下话头,点开手机里高管发给他的一段颁奖视频,递给了坐在身旁的时添:“这是唯一的一段视频记录。”
他原本是想让时添对比一下,看看他们两人的五官到底有哪里相似和不同,却发现时添一直在盯着视频里的青年出神。
视频里,白然眼里的情绪很平和,笑着用那句同样的话当作自我介绍的开场白:“大家好,我叫白然,洁白的白,天然的然——”
就这样握着手机循环播放了好几遍,时添缓缓抬起了眼:“我知道为什么了。”
周斯复脸上一怔:“……什么?”
“我叫白然,洁白的白,天然的然。”
时添又重复了一遍视频里白然的话,“我明白他为什么喜欢这么介绍自己了。”
“你不是说,他以前做过整容手术,其实和我长得并不像吗?”时添说,“这可能是他心里一直以来唯一的执念。”
因为换成了别人的脸,所以才会怀念自己最真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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