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秋宇从相机后抬起头,他一言不发地望,眼神寒冷。
陈麟声觉察到,他停下打火的动作,重新拿下了烟。烟嘴有些濡湿了,握在掌心发淡淡的潮。
“你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抽烟,”麦秋宇问,“跟我做爱很无聊?”
陈麟声没回答。
房间未开灯,窗帘拉拢,只留一狭。透过那缝隙,陈麟声望见紫红的黄昏。原来已经这么晚了。陈麟声赤裸地站在窗帘后,只要稍拉开一点,他就会暴露在落地窗前。
房间昏暗,他站在这种昏暗里,望着外面层叠的大楼亮起的细小灯火,手中捏碾烟头,烟丝滑落。
半晌,他愣愣地问:“你不会放过我的,对吧。”
麦秋宇愣一下,随即换上一副嬉笑表情。他走下床,穿着宽大睡袍,露出一片坚实胸膛,从背后搂住陈麟声,对着他的耳朵吹气。
陈麟声下意识躲开,他回头,麦秋宇的笑脸近在咫尺。
“怎么,后悔了?”麦秋宇问。
陈麟声问:“后悔什么。”
麦秋宇看他几秒,移开目光,开始认真端详陈麟声脖颈上的紫红吻痕,他上手去按,虎口围上人脖颈:“后悔遇见的是我,不是我哥咯?”
陈麟声缄默。假如他惹到的是麦春宙,说不定自己如今已经在牢房,有三四个狱友,去浴室要瞻前顾后,不要遭人埋伏。
想一想,他确实更适合那种生活。
“尽快自认倒霉吧,”麦秋宇自顾自说着,好像全然不在乎陈麟声不回应的态度,“然后尽快开始工作,不管是偷,是抢......”
他的手掌顺着陈麟声的皮肤往下,掌心微按,暧昧地摸过锁骨,拢住胸肉:“还是傍男人,出卖身体,你都要勤快一点,不要总想着不劳而获。”
陈麟声只看着他的眼睛,依旧安静。
麦秋宇抬眼同他对上,然后忽然笑起来,一幅灿烂模样,形同天真的乐天派,他大力揉上陈麟声的头发,摸了几个来回:“好了,跟我讲再见,这里呢,就让给你洗澡。”
他在这家酒店不止一间套房。
“再见,”陈麟声说道。
麦秋宇掰开陈麟声的手,捏着不让放下,然后那出拿根烟点燃,抽了一口,皱眉,然后吐气,像是嫌弃一般,他将烟灰抖在陈麟声手心:“说再见倒是很积极。”
烟灰微烫,只一秒。
麦秋宇松开他,捞起外套向外走去,手指间仍夹着烟。
望着他背影,陈麟声心底忽然跳很快,像感受到即将坠落,在黑暗里寂寥地颤动,他问:“你会不会做个好人。”
以为自己听错,麦秋宇侧身回头看他。
一阵短暂而沉默的对峙。
陈麟声先撤兵,他垂下目光:“没事,当我没问。”
麦秋宇无奈地笑,像看到顽童的成年人,只是宠溺不多,多是嘲讽:“还以为把你操傻了,好了,跟老公说再见。”
“再见,”陈麟声讲。
话音刚落,麦秋宇大步走来,他搂住陈麟声,抬起人下颚,凶狠地吻上去,毫不留情地啃咬,舌头撬开陈麟声牙关,尽情掠扫。
伴随一丝痛楚,咸腥弥漫。
陈麟声闭上了眼睛。
可这痛并未结束,反而变本加厉。
知道他下唇发肿,舌尖咬破,麦秋宇才停止了这如同谋杀的吻。
“我不会做好人的,我天生就要做坏人,”麦秋宇漫不经心地抚摸他的头发,“改天见,陈麟声,不过我希望我的改天,能排在所有人的改天前面。”
下一秒,陈麟声身前便变得空荡。关门声响起,他也缓缓睁开眼睛。
麦秋宇走了,他将陈麟声的那支烟按在了卧房门口矮柜上的烟灰缸里,还带走了陈麟声的打火机。
那打火机并不贵重,是陈麟声用便利店积分换的,上面还印着某家三无黄酒的购买热线。饶是如此,陈麟声还有些心疼。
他四处找了找,打开房间的灯,拿出柜子里叠好的新睡袍和浴巾。
转过身看着整个房间时,陈麟声若有所思。
终于,陈麟声带着一股薄荷清香回到了家里,手里还拎着一包东西。
阿桂姨姨刚离开不久,她在福利院烧饭,只请了半天假,福利院人手不够,她必须快点赶回去。他临走前,给陈麟声打了好几个电话。那时陈麟声已经在地铁上。
陈麟声飞奔回家中,打开卧房门时,看到妮妮好好地躺在床上,松了一口气。
妮妮被声音吵醒,她动了两下,打了个哈欠,用小手揉眼睛。
妮妮穿了一件橘黄色的小睡裙,一看就是阿桂姨姨的审美。陈麟声妈妈和阿桂姨姨认识的第七年,阿桂姨姨也送过陈麟声一件橙色的小衫。
陈麟声不喜欢橙色,但他从那件衣服上的芳香闻得出,阿桂姨姨是个不错的人。
所以想到要照看妮妮,他也第一时间联系了阿桂姨姨。他们总会隔三差五的见一面。这是个秘密,连施简都不知道。
陈麟声的人生仿佛被分成了三部分:和爸妈在一起的生活、在施家的生活、有麦秋宇的生活。
他最珍视也最信任的,仍然是童年的光阴,以及那时认识的人。
如今这一部分加上了一个妮妮。
陈麟声小心翼翼地把妮妮抱了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肩膀上,轻轻地抚摸小孩的背。
他有些愧疚。
即使妮妮独处的时间并不算久,他也依然后怕。
“小声,”妮妮从睡意中完全苏醒,她挺直身子,看着自己的爸爸,忽然一愣,而后小脸一皱,哇哇大哭起来。
陈麟声自知理亏,连忙颠抱着哄她。
他剪了头发,麦秋宇摸过的头发。如今短到几乎板寸,摸起来扎手。
他带回来的塑料袋丢在地上,袋口打开,滚落出来一管护手霜。
往里看,还有便携的香波和沐浴液,一次性牙刷牙膏,浴巾浴帽,咖啡茶包。
都是从麦秋宇定的那家酒店房间里拿回来的。
陈麟声上网搜索过,拿这些东西,不算是偷。
第25章
大概一个小时后,妮妮终于适应头发扎人的爸爸,她刷完小牙齿,在大人的怀抱里听三只小兔子的故事,听着听着,眼皮一合,沉沉地睡着了。
陈麟声将她放平在床上,缓缓抽出手臂。
他来到浴室,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端详一阵,又看向头顶的灯。它正泛着清灰的光,映在陈麟声面上,照出他的疲倦,完全不复在理发店时的容光焕发。
那里的镜子和灯光似乎有魔力,在那里,陈麟声怎么看自己的发型都觉得满意。简单,轻便,最重要的是,可能不那么入那位债主的眼。可回到住处,镜子里分明站着个一头杂草的出世和尚。
陈麟声感到后悔。
不是因为不好看,而是因为这样的发型,他自己也可以修剪出来。白白浪费几十块。
他搭地铁回来,一路没踩进什么黑暗里。
港岛好,港岛总是灯火通明。
陈麟声站在窗前,外面的灯光被窗子一格格框起来,如同明亮的蜂巢。
夜晚一视同仁,工作的人和旅人都要回到住处,前者疲倦,对这璀璨的都市视若无睹,后者憧憬,却感到风景都是浮光掠影,心始终无法融入。
看着车水马龙和遥远的海岸,陈麟声忽然感觉什么东西尘埃落定。
麦秋宇永远不会做一个好人,所以他不能做妮妮的归宿。
陈麟声的某个希望破灭了,可他竟然感到庆幸。
他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悬高了头上的利剑。
他还可以再陪妮妮一些年头,他还可以宽裕自己些。再等等,再等等,等到他孤身一人,再让剑掉下来。
现在他首先要活下去,苟且下去,去赚钱,去卖身,去偿还,把阴影挡在门外,把光收进妮妮的房间里。这是无法更改的道路,更是无法推卸的任务。而他又一万个愿意,一万个诚心诚意。
他甚至有些感激麦秋宇了。毕竟对方没有把他转手买到东南亚,更不会摘走他的脏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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