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暗生(45)

　　医院楼下有一小片供病人散步活动的小花园，春夏的时候，花草都生长得很茂盛，这一场初雪落下来以后，植被上就只有一层厚厚的白。

　　许霁很熟练地来到一处墙角，往里走时慢慢放轻了脚步，然后就看见了几只懒洋洋睡在一起的流浪猫。

　　几只猫察觉到有人过来，都戒备地竖起了尾巴，见到是许霁，又将尾巴垂了下去，转而起身，围着许霁绕圈。

　　许霁将面包轻轻地放到地上，安静地看它们吃完，才动手揉了揉其中一只毛发微卷的猫，说:“走了。”

　　话落起身，许霁往外走去，有几只猫跟了上来，还有大胆一些的，伸出前爪挠了挠许霁的裤腿。

　　低下头，许霁看了看那只敢扒陌生人裤腿的野猫，正是那只卷毛猫，毛发也是纯黑的，看不出品种，但总是恍惚中让许霁想起国内那只猫。

　　但脚步还是未停，继续朝医院内走去。

　　上午时雪下得很大，现在却停了下来。地面的积雪堆出了矿泉水瓶的高度，并在低温的作用下已经开始结冰，每一脚踩下去，都有滑倒的可能。

　　而脚边的这只黑猫十分活泼，一直跟着他，跑来跑去，抓来挠去，许霁不自觉地被它吸引了几分注意，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摔了下去。

　　摔在厚重的冰上，还是有些疼，但并没有受到伤，许霁拍掉了手上沾到的雪水，起身前，看见身前伸过来一只手。

　　很修长，很宽厚，十分地有力量感。许霁一抬眼，对上了一双淡蓝色的冷冰冰的眼眸。

　　祁一江不含情绪地看着他，道:“不起来？”

　　许霁没有将手放上去，自己站了起来，祁一江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不冷不淡地说:“如果你想再摔几跤，摔到走不了路，我也无所谓。”

　　许霁拧眉，偏头看向他。祁一江的五官立体深邃，带着很明显的a国特征，发色却是纯黑的，眉眼之间依稀能看出几分华国血统。而此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好像做出这样的举动、说出这样的话，只是出于个人的道德修养，至于许霁接不接受，都与他无关。

　　不过许霁当然也不会真的认为祁一江会有几分真心实意地关心他。祁一江这样做，不过是因为他是宋昀的亲人，而祁一江是当年Ewan救下的那个幼童的哥哥。

　　一年前，许霁初来到这里时，就在宋昀的身边见过了祁一江，后来祁一江也一直帮着照顾宋昀，为宋昀找这里最好的医疗，安排最好的救治。

　　许霁当然知道现在这个关头，他是不能出任何事的，于是抬手，并不客气地抓住了祁一江的手掌。

　　祁一江回握住他，转过身，往大楼内部走去，脚步迈出，却察觉到身边的人并没有跟上。

　　许霁站在原地，微微皱眉，敏感地扭过头，朝身后的某处望过去。

　　却没有发现什么认识的或可疑的人物。

　　许霁垂眸思索了两秒，没有得出结果，只得将方才出现的被注视的感觉压了下去。

　　他回过头，说:“走吧。”

　　一回到楼内，许霁和祁一江都同时撒开了对方的手，动作果断，丝毫不带个人情感。

　　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地一起来到宋昀的病房，宋昀没有醒，许霁伸手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体温，并没有发烧的迹象，这才放心下来。

　　微信提示音在这时响了一声。

　　是宁朝发来的消息:“许霁，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我刚兼职完回到宿舍，现在可以跟老师视频一下吗？”

　　宋昀睡着，是没有办法和宁朝讲话的，但许霁不介意让宁朝看看他。于是没有回复，直接弹了一个视频申请过去。

　　对面很快接通，宁朝的脸出现在许霁的手机屏幕里，依旧是大而亮的双眼，面庞白皙，五官秀丽，长相漂亮可爱。

　　在按下镜头翻转键的前一刻，耳边冷不丁地响起祁一江清冷冷的嗓音:“他是谁？”

　　许霁险些被吓一跳，拧眉冰冷地睨祁一江一眼，并没有回答，手指点下翻转键，将镜头对准了宋昀。

　　注意力都在宋昀和宁朝上，许霁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祁一江一瞬不瞬地将视线落在宁朝身上，淡蓝的眸子逐渐深邃。

　　也没有意识到，此刻他和祁一江的距离实在靠得有些近，落在病房外站着的人眼里，仿佛两个人正在拥抱和亲吻。

　　时光飞逝流转，天上的雪落下再融化，医院的病人住进来再离开，窗外的树木逐渐长出嫩芽，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将冬季残留下的冷空气一一带走。

　　初春的时候，宋昀还是离开了。

　　就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太阳光暖黄地亲吻在他苍白安详的脸上，就像在做最后的告别。

　　许霁为宋昀办理死亡手续的时候，脸上一直不带情绪，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落寞，只有一双眼睛的深处藏着空洞和茫然。

　　按照宋昀的遗愿，许霁将他的骨灰葬到了Ewan的墓地旁，那里的气氛很安静，环境也很优美，宋昀留在这里，再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打扰。

　　下葬前，许霁并没有将宋昀的事情通知宋昀国内的亲属好友，只告诉了周青昱和宁朝。

　　周青昱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宁朝则从国内赶到了a国。

　　许霁见到他的时候，宁朝的眼睛有些红肿，脸上也挂着泪痕，明显是哭过不少次。

　　许霁看着他走到宋昀的墓前，眼泪夺眶而出，难掩伤心难过，忽然就觉得，宋昀这一生也并没有那么糟糕。

　　起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会和自己一样，永远怀念他。

　　和宁朝一起离开墓园时，恰好遇见迎面而来的祁一江。

　　宁朝看起来还没有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走路时一直微低着头，没有为擦肩而过的男人分去一丝注意力。许霁则看了祁一江一眼，并未打招呼，收回目光继续离开。

　　没走出几步，许霁收到了来自祁一江的短信:“他是你的朋友？”

　　这已经是祁一江第二次问起宁朝了，许霁不清楚祁一江这样问的目的是好是坏，思忖了半秒，还是决定不回复。

　　国内还有学业，宁朝并不能在a国留太久，第二天就告别了许霁回国。

　　宁朝走后，许霁收拾好行李，随机挑选了一座a国的城市，独自开始了旅行。

　　宋昀病中的那一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因为宋昀的生命总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一日流逝。

　　宋昀死后，时间却变格外漫长，漫长到常让许霁觉得人生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头。

　　在宋昀死后的第一个四季里，许霁走遍了a国的十二座城市，在每座城市待一个月，去看那里的风土人情和风景名胜，再在一个月后回到宋昀所在的城市，将拍摄下的风光图片带给宋昀。

　　这一晚，许霁从墓园离开，来到他租下的公寓里，简单洗漱过后，在床上躺下。

　　公寓奢华，环境和安保措施都是顶尖，相应的，费用也比普通租房高出许多。

　　许霁本不是追求高质量生活的人，如果不是几个月前，在他曾经住的那间简陋陈旧的房子里，发生那样一件糟糕的事情，他并不会支付高费用来换取更好的住房条件。

　　想到这里，许霁将床头柜上的灯光又调亮了一些，被明晃晃的光亮笼罩着，总是要比在黑暗中更有安全感。许霁闭起双眼，准备入眠。

　　手机铃声却突兀地响起。

　　接通，许山低沉带笑的话语悠悠传来:“在外面玩够了吗？许霁，你该回国了。”

　　伴着这并不陌生的嗓音，许霁想起两年前，在他出国那一晚，许山对他提下的条件:

　　“安排你出国可以，拿你的婚姻来和我交换。”

　　语气虽是笑着的，话里话外却是直接下达命令，许霁心里清楚，这是许山来向他索要当年那个承诺的履行。

　　许霁敛眸，语气平静没有起伏:“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初遇:

　　被眼前的陌生男人救下以后，宋昀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着，好半晌，才想起向男人答谢。

　　他抬起目光，见到的是格外凶狠的一张脸——很英气的五官，眼睛的轮廓很深，眉尾有一道拇指大小的疤痕，脖子上刻着乌黑的刺青，耳廓上的耳钉反射着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