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番薯干只固执地站着,姿势不变。
陈聿等了一会,番薯干还是不出声,他蹲久了,脚有点累,便站起来。
就在这时,番薯干的身体忽然左右晃了晃,紧接着便失了力气地往前一倒。
陈聿被吓了一跳,以为对方站得太久低血糖或者什么,刚想跳下去。
番薯干却自己站了起来,他的嘴唇狠狠磕到了粗糙的墙壁,蹭掉了一小块肉,正往外汨着血,他却毫不在意地一抹,弄得侧脸和手背都是。
他站直了,仰着脸,重新朝陈聿伸出手。
陈聿看了一会,叹了一口气,往下,抓住了对方的手,握紧,无奈道:“好吧好吧我知道了,真是服你了。”
这次不一样了。
十六年后的陈聿没有伸出手,也没有嘴上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走过来替他止血。
陈聿毫不犹豫地走掉了,头都没有回。
他不会对汪绝做什么,就这样,回归平行线吧。
算是他欠他的。
走廊的灯没有亮起来,陈聿越走越快,直到上了车,挨到干净的沙发椅,隔绝了那股潮湿恶心的味道,他才觉得稍稍好受了些。
保镖问:“陈总,现在去哪?”
陈聿闭着眼睛,后脑抵着靠枕,努力压下那股许久没感受过的暴躁与戾气,“回家……不,去棒球场。”
每辆车的后座都备了一套干净衣服,他又受不了地全身上下换了个遍。
期间,汪致打电话来问:“怎么样?抓到人了吗?”
陈聿不停捏着自己的指关节,低声道:“嗯,抓到了。”
“谁?”
“就是那个人。”陈聿说。
汪致:“啊?那幕后人呢?没有?”
很烦,不想说话,陈聿咬了下牙,复松开,他深吸了一口气,“嗯,他编的。”
汪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暗骂了一声,“回头让这小子蹲个十年八年的。”
对发小的欺骗,对汪绝的愤怒与失望,一丝消沉夹杂其中,所有情绪混合在一起,让陈聿更加疲惫。
从小县城回到去要两个小时,他却难得的没有冷静下来,反而越来越烦躁,浮在表面,沉不下去。
烦躁到陈聿来不及换棒球服,他站在场上,用尽全力挥棒,狠狠将投球机投出来的球嘭地打出去后,那股郁气才稍稍发泄了点。
有人看到了他,“聿哥,击投球机的球也要戴上头盔啊,多危险啊!”
陈聿置若罔闻,接连不断地打了几十个,他喘着气,扔掉棒球棒,靠着墙,平息着呼吸。
手机收到消息,保镖报告方民已经移交至警方。
陈聿胸膛起伏着,汗水流到下巴,洇进衬衫,衣角皱巴巴的,哪怕熨烫也平整不回来了。
半晌,他发过去一条语音:“你回去看下他还在不在那,在的话把他弄去医院,包扎完强制带他去一趟精神科或心理科。不在了就算了。”
……汪绝应该不至于,吧。
保镖很快回到现场,大概半小时后,回复:陈总,人还在,正在去往医院的路上。
陈聿看了眼时间,过去四个小时了,都要失血休克了吧。
大半个小时后,保镖再次发来报告。
“陈总,现在在心理科,但他情绪很激动,态度非常抗拒,问什么都不说,还差点伤到医生,医生说他这个状态不适合强制就诊,建议先和家人、朋友或者爱人先建立信任关系,再陪同前往。”
“刚刚打了镇静剂安静下来了,现在又闹着说要走,手臂上的伤又裂开了,要咱们三个兄弟才能按得住。”
陈聿沉默片刻,道:“随他去吧,不用管了。”
第44章 像汪绝一样
不远处的投手丘上,阿牛捂着后脑瑟缩了下,总感觉有人拿球从背后偷袭他,他吐槽:“是不是有人在机子那扔手榴弹啊?”
又是一声刺耳的哐当,炮弹似的,棒球被打到铁网上,反弹震颤,掉到地上。
一个小时过后,陈聿已经无法保持那个完美的姿势,也打不中球了,就是纯纯发泄。
这种高强度、长时间、无节制的全力挥棒,对肩膀手臂伤害特别大,明面人都知道陈聿状态不对,可俱乐部里的人本就同他不熟,加上得知陈聿就是俱乐部的出资人之后,那种距离感越发强烈。
连阿牛都不敢上前,只能喊救兵。
不多会,队长来了,“陈聿!你肩膀想废掉是不是!”
本来就烦了,耳边还有人叽叽喳喳,陈聿语气很不好:“闭嘴,别烦我。”
这一下,把周边的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出,生怕两人打起来。
不过这招对队长没用,真打起来现在的陈聿也不是他的对手,见人不听,直接把机子电源拔了。
最后一个球像没力的豌豆射手,半路就掉下来。
陈聿手臂和肩膀酸得抬不起来,脱了力,球棒被甩出去,他彻底力竭了,蹭着墙往下滑,坐在地上。
队长认识陈聿也有五六年了,从未见过后者这副毫无办法的失控模样,陈聿一直是淡淡的、冷静的、游刃有余的,他想不到有什么事能让陈聿无能狂怒到这种地步。
要不就事业,要不就感情。
明寰最近挺好的啊……队长摇了摇头,也有陈聿奈何不了的男人啊。
是了,陈聿喜欢男人不是秘密,那帮恐同的大老爷们一看陈聿的脸和条件,瞬间不恐了,现实势利得很,还做起了万一看上自己的美梦。
陈聿发梢全部汗湿,他后脑抵着墙,闭着眼睛,不说话。
他说谎了,他爱打棒球根本不是因为棒球击中手套的那一声爽快。
而是,尽力挥棒的时候,那种发泄感。
他不能用棒球棒打人,只能用棒球棒打球。
他也不是留学的时候,才接触的棒球。早在初中,他就玩上了,没有人知道。
身上的伤当然不会是他自己出去打架弄的,同龄或者比他大三岁以内、吨位不差太多的,都打不过他。
啪。
陈聿的脸被打得侧过去。
陈玉林气急,指着自己12岁的大儿子,“你到底怎么回事!要不是老师和我说,我都不知道你逃了一个星期的课!你看看圣殷,成绩科科都是A,他还是弟弟!”
陈圣殷来到陈家已经一年多了,此刻正很乖地站在一旁。
陈聿冷眼看着,“他只是你儿子,不是我弟弟。”
陈玉林是出了名G城很传统的男人,绝对不接受被子女挑衅父亲的权威,他唰地拿起桌子上的玻璃烟灰缸就朝陈聿扔过去,指着陈聿:“你有种就再说一遍,真是反了天了!”
烟灰缸砸到陈聿的肩膀上,他硬是一声不吭,非常有骨气地重说了一遍。
陈玉林已经忘了,明明在一年多之前,陈聿不是这样的,那时的陈聿是他常自豪挂在嘴边的优秀儿子,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奖状奖杯拿得手软,马术、钢琴、运动等样样精通。
郑茵得知陈玉林有私生子之后,立马提了离婚,但她没要陈聿,她不想要个累赘。她只每周过来督促陈聿,查验陈聿的学习成果,确保陈聿能继承明寰。
她不允许陈聿出门,不允许陈聿玩耍,不允许陈聿结交垃圾朋友,甚至陈聿出门穿哪套衣服,都必须由她来决定。
他爸是暴力狂,他妈是控制狂,他俩天生一对,惨的只有他们的小孩。
陈聿一直压抑着长大,小时候他还会抒发不满,中二地指天骂地对着干。长大之后,特别是决定抢回明寰之后,他就不再暴露自己的任何想法与心情。
无数虫子潜伏在暗处,垂涎欲滴。
他必须是强大的,所以他不能痛苦,不能愤怒,不能畅所欲言,不能哭。
他必须每时每刻准备好,顶起天,立起地。
压抑的、无聊的、疲惫的人生。
陈聿低声道:“抱歉,刚刚心情不太好。”
队长在一旁捡球,说:“没事,走吗?”
陈聿稍稍抬起眼,这才发现,棒球场的人都走完了,灯也关完了,只剩下他头顶这束,孤零零地照射着,“你和其他人先走吧,我来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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