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欢(72)
多么自以为是的荒谬、愚昧和自作自受!
摸出手机,唐欢平静的拨打肖邦的电话,致歉请求原谅。这段时间他任性脑残的过了头,难为了这当哥的。
嗯,不回去啦。
抬头看蔚蓝的晴空,唐欢想,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肖邦带着两箱子行李和一只小狗原路返还,家中的小弟手脚麻利的物回原处,衣服进了衣橱,排骨仔抱回了狗窝,CD重回了书架。
你有什么打算,目送那小兔子和小老虎被重新放置上书架的正中央,肖邦询问唐欢。
我想唱歌,唐欢把那张拼接过的海报重新放进了镜框,如是说。
肖邦没料到这唱歌是字面意义的唱歌,他关着门弹吉他,写写唱唱,摆弄一堆软件编曲子配效果,置办了新的效果器,甚至还大周末的跑去见网友,是个原创音乐网的小型聚会,肖邦时而觉得唐欢是魔障发白日梦,时而又觉得唐欢这是恢复了正常——在他们最初相识的时候,唐欢就是这样的。
不管回家路上他是多疲累,在麦克风面前他永远是活力四射生气勃勃的。
《未完成的歌》,Signe du lion的歌,唐欢忙活了一周,昨天唐欢错过那节目上有选手也唱了这首。肖邦不懂音乐,但是他有耳朵,他这弟弟一个人捣鼓出的作品,改得比昨夜那版更好了。
果真像完成了一首未完之作,仿佛这歌就原本就应该是这样子的,像候鸟会迁徙,鱼儿会回溯,蓓蕾会绽放,河水会东流。
珊姐听了也说比那谁好呢,唐欢的脸上带着骄傲的光彩,又有点落寞,这是他最初准备的参赛歌。
端着一大海碗骨头汤,唐欢守着电脑传歌,肖邦夸赞,高珊也夸赞,可重开的主页点击率不过数百个,如沧海一粟,淹没入海的水珠。鼠标在上传头像的按钮停留,唐欢不由自主的扭头,他看着海报中的李衡,霎那间,他发现了自己的固执盲从。李家的长子嫡孙,叛逆、坚持、理想,也许是麻醉芸芸众生的迷药,是欺骗了凡人的幻梦,他拥有一切,当然可以抛弃所有,他独有坦途,当然可以踏足荆棘路,通天大道他想返就能随时重走,这里失败了,他还有更好的去处。
丢开鼠标,唐欢扒回了被窝,抱着枕头,他怔怔的盯着海报上李衡的脸,目光顺着拼接处游走,他恨自己的动摇犹豫避和软弱,凝视那张相似的脸,却忽生起一个念头——
李崇现在巴黎做什么。
李崇是要去巴黎,李景告诉他的。
李景似乎还提议,要带他一同去。唐欢生硬而冷淡的回绝了,他认为一切终结,再无瓜葛,可四周像有网,时隐时现的围拢,聚起无解的疑问,让他耿耿于怀,难以猜度——马场小盒子里的东西,他错过的到底是什么。
而这样的情绪并不能持续太久,三天后,高珊带来的信息,让唐欢把李崇抛到了脑后。机缘巧合,高珊给莫渊放了唐欢的歌,莫渊竟安排唐欢去广州,Signe du lion要单独帮他灌这支歌。
唐欢激动的一夜没睡着,他兴奋满床打滚,半夜满屋走,像个赶着投胎的游魂,仿佛终得见天日,能修成正果。
虽然莫渊只说对他的改编感兴趣,但唐欢仍旧像丑媳妇见公婆般,带着小小的紧张和大大的期许,仿佛过了这一关,过了Signe du lion的检验,主唱之位和李衡的接见会随之而来。
他不知道莫渊看到他的第一眼,是暗惊暗喜的。
莫渊没想到唐欢是真的帅,用当地话说,靓仔。他因此一度产生了怀疑,怕唐欢背后有人,为他捉刀,在唱作界,才貌双全的实在是凤毛麟角。最近参与那档节目,没空间给选手卖惨,大搞各样式的包装接地气儿,清纯学生妹,失业小白领,怀孕的母亲,新婚的夫妇,进城读书的少数民族。
莫渊把唐欢留了整一周,录制和再创作,甚至安排后者参与了其他项目。唐欢机灵不油滑,稳重不世故,规矩却有想法,勤快又不多嘴,为人处世符合他全部要求,他在他安排下编的另一首曲目,更超出预期许多。
莫渊愿意为唐欢提供一份在GME的工作。只是他不知唐欢是否符合李衡的要求,凭他的直觉差不太多,可主唱一事是曾亦华出面交涉,他未再亲见李衡一面。在程辉众人眼中,他对李衡过于执着,所以受了曾亦华的蛊惑和摆布,可一想到全新的Signe du lion,被李衡认可的新Lion,重返的LEO,莫渊便觉得,人总得有点牵挂,有点追求。
在唐欢返京的次周,莫渊独自离穗,他把两首歌带去了北京,交到了曾亦华的手中,他坦率直言,若李衡真想复出提携新人,这个人他向LEO郑重推荐。
端坐在后排的中央,曾亦华闭目养神,胳膊边的皮包里的揣着莫渊的光盘,这一次到底还是她赌赢了——李衡当年能为了梦想离家出走,而今也会因此回到她身边。
双手交叠,曾亦华内心酸楚,她为儿子操碎了心,受尽了苦,前阵子,她被吃里爬外的蠢货狠咬了一口,可为了李衡,她没狠心让人处理掉它。他养它得有八年了,那狗是他心爱之物,李衡视力不佳,这畜生还当个导盲犬用。
到家时分,她听到二楼琴房的响动,李衡边弹边说出一溜术语,乔在帮他记谱,轻推开半掩的门,她瞧见那大狗趴在屋中间龇牙咧嘴的向她吐舌头。
而墙边沙发上的姜扬,起身向她打个了无声的招呼。
平心而论,曾亦华不喜欢姜扬,这个李勋的小友,密友的幼子。姜扬和李崇李景颇有些私交,这让她很不舒服。可姜扬微笑着应对她的质疑,这不过是李勋交代的工作,无论是李衡还是李崇,作为病人,在一个医生看来并无什么不同。
曾亦华虽气的七窍生烟,但无计可施,只能忍受,李衡须要一个全科医生,姜扬是唯一放心的选择。
没有旁路。
就像她放的饵用的药,一旦生效,只能添更多下更猛。任何还能引起李衡兴趣的事物,她都会给他——他不能再活的如行尸走肉。
她知道儿子抵触她,但她永不会放弃。
依照曾亦华的指示,征得了李衡的同意,乔把CD放进了机子里。
一开始是莫渊干干净净的声线,他说,嗨,Leo,你听听,这家伙改了我们的歌,这家伙才21岁哦。
音乐响起,乔坐回到李衡身边,后者自盒子里摸出狗饼干,正垂下手臂,摊开手掌,喂狗。乔凝视着李衡的动作,他微笑着,被热乎乎的狗舌结结实实的舔了一手。
默默的瞧了墙角的姜扬一眼,乔低下了目光,自曾亦华注射狂犬疫苗,这去巴黎的计划就改了期落了空,他是多么思念旧日时光,那时的李衡哪里是今时叫人悲愁的模样。
压抑住心底的苦楚,乔把视线回归到李衡身上,后者仿佛是痴了怔了,他漆黑的眼珠仿佛蒙上了一层水光,手上的动作已经停滞了,他修长的手指插进狗粮盒,任凭糖葫芦扬着尾巴来回拱动。
他仿佛是听的入了神,又仿佛是听得丢了魂,他眉间有隐约的期许和疑惑。
然后是更大刀阔斧改头换面的副歌,乔听过这首歌,莫渊能自我否定,更进一步,也算是个人物。可李衡并没有赞许的笑容,他眼神飘忽,眉头微锁,甚至丢开了糖葫芦,攥紧了轮椅靠手,他嘴唇发抖,呼吸紊乱,他操作着电动轮椅,伸出手臂乱摸,身体向前的快失去了平衡。
姜扬抢先一步冲到他跟前,双膝跪地,张臂护住。
乔按下暂停按钮,战战兢兢的望向李衡,后者盯着音箱的方向,攥着姜扬的胳膊,纹丝不动,半响后,他扯开了一个微笑,说,继续吧。
一曲终结,又是一首,乔心惊胆颤的瞧着李衡,他已经恢复了平静,低垂眼帘听歌,可他眼里有隐约的水光——不等那滴眼泪掉落,他扬起了头,说,给我联系莫渊吧,约个时间我要见他们。
第87章 绝路(上)
好,好,乔点着头,颠着步,他奔出房门,在楼梯的拐角处给曾亦华报喜。
他汇报的主人公在琴房里沉默,放开姜扬的胳膊,李衡面带愧色,他抱歉的碰触了好友的手,这个改编和当年他焚毁稿子的差不了许多。
姜扬反握了李衡的手,他仍旧蹲在原地凝视对方的脸,很周正很英俊,仿佛还是记忆里的模样,他的脸经历过一点微调,是李崇的主张,在“车祸”之后。
CD机里的曲子终于结束,之后是莫渊在说话,他说,Leo,给你介绍一下。
嘿,他似乎在笑,来,别紧张,就像VOICE那样,VOICE你有看吧!
有,有!
音箱里漂亮的男声回答道。
三秒的停顿后,青年一鼓作气滔滔不绝尽显肺活量的说了一分钟——
我喜欢火锅喜欢吃肉,喜欢狗养了一只金毛小狗,喜欢打篮球喜欢三井寿,我喜欢三国无双三国杀三国志,喜欢仙剑喜欢古剑支持国产RPG……,喜欢唱歌喜欢音乐最喜欢李衡了,嗷,我是不是说出来了!
啊~~~~~~~~~~~,我叫唐欢,今年21岁,C城人。
唐,欢?
C城,李衡喃喃自语,破碎往事重现在他看不见的眼前,这些巧合让他心中的悲哀瞬间膨胀,愁绪汹涌似要脱壳而出,仿佛要撑裂他的胸腔,击碎他的魂魄。
攥紧了姜扬的手指,在轻微的眩晕中李衡下意识的摇头,这个动作被姜扬看在眼里,而他的疑问锁在口中,在舌尖停留。
Leo,你真的想见这个“唐欢”吗?
若知他是谁,你还想见,还敢见,还忍见么。
握上轮椅后扶手,转了方向,姜扬送李衡回屋,他凝视前方的斜坡,步伐沉重——
唐欢,竟然是他,迂回宛转,狭路相逢,是命是劫终免不了逃不脱。姜扬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唐欢的情形,他裹在被子里探头向他问好,明明是个病患,却笑的无忧无虑,眼神清澈明亮,仿佛世间没有哀愁苦痛。
因为他不知命运竟这番捉弄,人生会如同戏说。
把面露倦色的李衡搀扶上床,姜扬昂首对上了床头的耶稣,三位一体的图腾高悬,那是神之子为世人赎罪,再复活升天。
这边的李衡终于入了眠,那头被钦点的追随者裹着被单在床上翻跟头,唐欢接到了莫渊的电话,他明日来北京,带他见Leo。
于是乎,客厅里的肖邦,听得卧房里的小弟哈哈哇哇的乱叫,喊的外头的排骨仔也跟着嗷嗷直嚎,此起彼伏。屋头的唐欢,终于光着膀子冲将出来,捉着他的肩膀毫无章法的摇晃,手舞足蹈的要请客做东。
他明天就能见着李衡了!
美梦成真,该大肆庆祝。
唐欢的庆祝是团了个老诚一锅,天冷,羊蝎子,再涮点面片的更好。肖邦违心的同喜,在晚饭点肩并肩的出门庆贺。
俩人消灭了一份精品锅,还整了半打的啤酒。酒饱饭足,肖邦叫代驾,唐欢玩纪念碑谷,他玩的认真而迅速,划来点去的手指突然悬空,游戏声效突变成来电铃声,唐欢戳住了接听图标,却没有即刻放手。
来电的是李崇。
在数秒的迟疑后,唐欢抓起电话起身小跑,推开饭馆门,在凛冽的寒风中,他长吁了一口气,松开了手指,压制住情绪翻涌。
李崇说接他的司机已在途中,他承诺的节目依然有效,给他的资源只会更多。
有得必有失,盯着街角的红绿灯,在轻微的恍惚中,唐欢震惊自己还头脑冷静条理清楚,他沉默不言,果然听到了预料中的后续——
放弃李衡,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他耿耿于怀于他的初衷,他三番两次无视他的哀求,他任凭他在路边哭,只因为明天的会面,他才舍得联络,他只是不爽他搭上了Leo。
唐欢看交通灯变换了信号,说不。
李家二少,一定没有被人这么无情的拒绝过,他一定是生气了,连送话器里都能感受他沉重的呼吸,燃烧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