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宅和技术宅(4)
翟路宇现在比他高半个头,费佳隽抱不动也背不动,只能架着他的肩膀,半架半拖地把人扛上了三楼。
出门也有几天了,家里积了些灰尘,费佳隽顾不得那么多,把他放在床上。
像是有了依靠,翟路宇的哭声渐渐止住了,抓着他的胳膊哼哼唧唧地不断说着难受,话语间带着浓重的鼻音。
“璐璐,先吃药,”费佳隽看着翟路宇这样心疼极了,回身抱着他说,“吃完了睡一会儿,好不好?”
翟路宇眼睛里满是水气,看着他想说话,结果才张嘴又是一阵咳,费佳隽不等他回答,抽开手取了退烧药,又给他倒了水,哄着他说:“先吃药,有什么话,等烧退了再说。”
“那你不走了。” 翟路宇手上松松地抓着他的袖子,轻声说。
“嗯,不走。”
费佳隽拍拍他的手,像是在安抚。
得了肯定的答复,翟路宇这才放手。
哄翟路宇睡着了,费佳隽叹了口气,怕他冻着,又从柜子里取了一条被子给他盖上。坐在床边,看着翟路宇微微发红的眼眶和一抖一抖的睫毛,心里自责得不行。
他在楼下到底等了多久?
自己不在上海的几晚,他都这样等在楼下吗?
冬天那么冷,怎么不多穿一点。
费佳隽看着他憔悴的面容,愧疚地心想,自己也有错,没有一开始就认出璐璐,好不容易见上了,又傻乎乎地把人推开了。
这是他的璐璐啊。他差一点又要弄丢璐璐了。
他再也不要让璐璐哭了。
翟路宇吹了大半夜的冷风,又在风里不停地抹着眼泪鼻涕,脸上看着脏脏的,费佳隽取了毛巾,沾了热水给他擦脸。
可能手上的力道大了点,翟路宇皱了皱眉,鼻腔里轻哼了一声,头微微地往一边别过去。
费佳隽赶紧停手,理了理他微湿的刘海,凑上去在他的额角轻轻吻了一下。
翟路宇睡了整整一晚,到了第二天中午才缓缓地醒过来。
“醒了?”费佳隽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问道,“好些了吗?”
翟路宇看着他,也不回话,眼圈红红的,眨巴眨巴,眼泪又满起来了,好像又要哭。
一看他这样,费佳隽心里就一揪一揪的,一边想他小时候爱哭,怎么长大了也一点没变,一边口中轻声细语地安慰:“怎么又要哭了?”
听到这话翟路宇再也忍不住了,鼻子一酸,“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
比昨晚哭得还要凶。
怎么又哭了?我哭是因为我委屈啊。我搁冷风里头吹了好几晚,又不知道你啥时候回来。你跑得连个影儿都没有,我担惊受怕好几天就怕你出事儿。我能不哭吗?
翟路宇心里越想越委屈,边哭边喊:“我要和你解释你他妈咋还跑啊?你都跑哪儿去了好几晚不回家。你那天晚上勾我脖子叫我璐璐,还亲了我一口,咋醒了全不记得了?你小时候还说要娶璐璐呢,你是不是全给忘了?你们上海冬天真几把冷,我都被冻出冻疮了,我在东北老家都没有生过冻疮。呜哇……”
翟路宇越哭越大声,他的声音偏低,可语调听着惨兮兮的,伸着右手不停往费佳隽的鼻尖上蹭:“你看,你看,这冻疮老疼了……”
费佳隽握着他的手腕,看着他手背上两个紫红紫红的冻疮发愣。他被翟路宇一句句话砸得耳鼓膜直发疼,好一会儿才消化了他的话,轻轻地给他手背上吹气,心里在想:我什么时候勾他脖子了啊?
“就吃饭那天晚上,”翟路宇哭够了,看他一脸迷茫,抽着鼻子告诉他,“你一到酒店就勾着我脖子,叫我璐璐,我还以为你认出我了。”
顿了顿,又抬眼看他:“我错了,那天晚上……”
费佳隽不是很想提那天晚上,一想到就心慌,耳朵都红了,赶紧打断他说:“不提这个了。”
翟路宇“哦”了一声,低着头也不说话。
“我……”费佳隽觉得太安静了,握着他的手说,“对不起,我其实不会喝酒,我记不得了。”
翟路宇反手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往怀里一带,抱着他说:“我猜到了。”
费佳隽推了推他,翟路宇却抱得更紧:“我不放,放手了你又要跑了,是不是?”
“跑什么呀?”费佳隽有点好笑,又推了推他,“我家就在这儿我能跑去哪儿啊?我是要去给你拿冻疮膏。”
“哦。”翟路宇这才依依不舍地放手。
取过棉签,费佳隽坐在一边给他擦冻疮膏,抬眼看看他,眼圈红红的像个兔子似的,打趣道:“以后别总哭了,眼睛都哭肿了,该不好看了。”
翟路宇赶紧去抹眼睛:“那我以后不哭了。”
费佳隽低着头,微凉的手指托着他的手心,呼吸打在他手背上,挠得翟路宇心猿意马,抓紧他的手指说:“佳隽,我们在一起吧。”
费佳隽手上动作一滞,放下药膏,抬头直视着翟路宇。
被他一看,翟路宇咽了咽口水,喉结微动,吃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第6章 第六章
翟路宇原本叫翟璐,妈妈给他起这个“璐”字,是取的美玉之意。
可他长得女相,初中那会儿总有人拿着名字不怀好意地取笑他。终于,他在十四岁那年去把名字改成了“翟路宇”。
名字是改了,可父母仍旧习惯叫他“璐璐”。他刚想抗议,却突然想到了从前也有个人,也喜欢温温润润地向他伸手,轻声唤着“璐璐”。
那是很多年前,他还在上海的时候。
上海这座城市没给他留下太多的印象,年幼的时候他总共只在哪儿待了不到一年,除了生煎小笼双酿团外,只记得那个叫佳俊的男孩。
佳俊是他的初恋。
翟路宇刚到上海的时候还很小,很多事情他不懂,在小区里被三个本地孩子堵在一边,笑话他是外地人。
是佳俊挡到他面前的。
他听出来佳俊也害怕,可还是挡在他面前和别人理论。
其实自己那个时候一边抹眼泪一边心想:你躲开,老子和他们打。爸爸说男孩子要勇敢的。
佳俊也是上海人,说话间带着吴语区特有的温柔腔调,笑起来的时候肉乎乎的脸上会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自己听不懂老师的上海话,他就在边上一句一句地解释给他听。
后来有一天,佳俊咬着嘴唇,手指在衣服下摆上绞啊绞,轻声细语地问他:“璐璐,长大以后我娶你吧。”
自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佳俊娶了自己,就能像爸爸妈妈一样天天待在一起了。
可是很快,爸爸升职了,公司调爸爸去北京做主管。父母很高兴,北京一样是大城市,又离东北老家近,去北京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全家只有自己不高兴,扁着嘴哇哇直哭,口中哀嚎“我要佳俊,只要佳俊。”
可四岁的孩子还是拗不过父母,最后他还是哭哭啼啼地坐上了北上的飞机。
后来一点点的长大了,佳俊也慢慢地给他放到了内心深处。
他也不是没想过去找佳俊,可是一来当时年纪小,翟路宇没有想到要留佳俊的联系方式,二来“费佳俊”这个名字又着实普通了一点。
简直是大海捞针。
直到翟路宇大学快毕业的时候,事情突然出了转机。他大学那会儿加了动漫社,社长给他拉进了一个群。
这天群里一个吃瓜群众给他发了私聊,他一看那个网名就笑了:“哟,‘我是废宅’,这哥们儿挺有意思啊。”
于是就回了一句:行啊,你拍个照给我看看。
照片一过来,正好带到了一份论文的开题报告。
封面上写着上海A大阿拉伯语系,姓名费佳隽。
这第三个字念啥啊?
翟路宇咬着冰棍随手查了查,结果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他想到当年佳俊说的是“俊才的俊”。
翟路宇赶紧查了字典,这才发现也确实有“隽才”这个词。
所以不是“佳俊”,而是“佳隽”。
和他同岁的上海人,还有读音一样的名字。翟路宇在接下来的几天旁敲侧击地问了“我是废宅”好几个问题,最后他确信这就是自己的佳隽。
翟路宇深深后悔没有一开始就表明身份,现在费佳隽以为自己是个女生,每次佳隽情真意切地夸自己的时候他都分外纠结。
还有点害怕。
他想小时候不懂事,说的话不能当真。现在佳隽一定是喜欢女孩子的。
你看佳隽的头像还是炮姐呢。
纠结了一会儿,翟路宇还是不甘心,下了决心想:不管,喜欢女人我也要追他,总要试一试才行。
所以在大学毕业季,翟路宇不顾家里的反对,找了一份在上海的工作,拖着两个行李箱回到了阔别十八年的上海。
接下来要做的就简单多了。
翟路宇在青春期的时候很排斥自己的长相,嫌自己不够爷们儿。不过他也知道这张脸给自己带来了很多便利。
最起码扮女装是真的漂亮。
大一那会儿自己被哄着穿了一次水手服,所有人都夸好看,自称钢铁直男的隔壁班长看得眼睛都直了,趁着没人注意就往他裙子里摸,被自己结结实实抽了一顿。
当然佳隽可以随便摸。
于是他咬咬牙,心一横想佳隽喜欢女人,自己就扮成女人好了。
外貌是不会出岔子的,可还有个声音,翟路宇试着去学过伪音,不过他先天条件不好,嗓音低沉,伪出来的声音也没比本音好多少。
翟路宇揉着太阳穴想:算了,也是有声音低的女性的嘛,大不了到时候少说几句。
翟路宇试着约过费佳隽好几次,都被推了,翟路宇也不气馁,他觉得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多约几次,他总会出来的。
正在他用光了借口在发愁的时候,玩得不错的群主却悄悄地告诉他自己要出国留学了,又叮嘱道千万别告诉别人,怕其他人叫他代购。
翟路宇看着这条消息先是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刚开始要调笑群主想太多,突然想起来可以借这件事做个文章。
果然,这个借口把费佳隽约出来了。
翟路宇怕穿帮,话说得很少,全程都得卡着嗓子,他没想到费佳隽比他还要紧张,一路喝了二十三杯热茶,说了十八遍“你多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