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29)
辛苦的医生有,有医德的医生有,但是浑水摸鱼搞腐败的,为了提成开激素的也有,病人家属被坑过被气过之后对所有的白大褂都心存敌意,可是生病也不能不来,于是医患关系更紧张,工作更难做。可是这个能怪谁?
杨炯觉得这话题挺沉重,只得转到别处道:这倒是,上次我食物中毒那次你值班是吧,看你一晚上都没捞着睡会儿,这值班制度有点不人道啊。
这回儿傅惟演没吭声,过了会儿才说:“值班医生能睡觉,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休息到天亮,运气不好就是一直仰卧起坐了。”他说完看了杨炯一眼,想了想,又把后半段的话给咽回去了。
他那天值班,但是前半夜其实还算安生,之所以一直没睡其实是怕杨炯着凉。那天的杨炯看起来很虚弱,傅惟演刚知道他失恋又被人退婚,一时间脑子迷糊,也不知道杨炯那食物中毒是误事还是存了别的念头。后来他去看他,又发现这人睡姿不佳,胳膊腿儿都在外露着。当时春寒料峭,傅惟演一摸这人手脚冰凉,只得皱着眉给他塞回去。过一会儿再看,然后再给他往回塞。
在很多年前他也曾这么照顾过另一个人,那时候他还是住的医院宿舍,每逢舍友不在,那人就过来找他玩,晚上便顺道留宿在宿舍里,傅惟演住上铺,那人住下铺。有次房间里插排坏了,傅惟演拿手机照着下床去厕所,瞥见那人一根胳膊露在外面,便给他悄悄塞回了被窝。后来又是如此几次,那人才笑着告诉他:“其实我睡觉很老实,基本一晚上都不翻身的。”傅惟演挑眉看他,就又见那人抿嘴笑道:“但是在你这除外,因为我要记得把胳膊露出来,好等着你给我塞回去。”
傅惟演觉得这样的行为幼稚且无聊,那人却倍感甜蜜,只说:“你这人感情太不外露了,不这样做我都不知道你爱我。”
那时候年轻,动辄把爱不爱挂在嘴边上,傅惟演没觉得不妥,甚至时常自省,是否自己真的太冷漠了?太自我了?他也尝试过改变,诸如节日送礼,晚安电话这种细节,可是更久后他才发现也有可能不是他做的太少,而是那人身边的朋友做的太多。江志宏做的多?傅惟演每次想到杨炯一脸惋惜的表情就好笑,他那是没见过李志宏王志宏……
当然他也不想让杨炯知道李志宏王志宏之流,一来但凡是个男人都不愿承认自己的对象暧昧者众多,毕竟别人一听,往往直觉都是这男人可能没魅力或者没本事,二来他其实很满意和杨炯这样的相处模式,俩人不必牵扯过多,杨炯有空的时候照顾他,满足他的口腹之欲,他也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提供自己的所能给予的所有便利,比如尽量让对方住的舒适,杨炯要用车他可以借,有空了甚至可以开车去接,他愿意容忍并努力和那些虫虫草草和平共处,周末或者他休班的时候,他也愿意到对方家里扮演孝子贤婿。
只是前提是杨炯跟他一样满意现在的生活,否则以江志宏那样的都能跟杨炯走到恋爱领证的这一步,要是换个李志宏王志宏之流,颜值更高上门服务更好的,杨炯岂不是分分钟就被人洗脑牵走了。
傅惟演为此感到了隐隐地担忧,直到杨炯告诉他自己明天要去参加一个艺术展。
傅惟演有些诧异,问杨炯:“谁办的?主题是什么?”杨炯捏着法语的邀请函皱眉半天,一窍不通,干脆言简意赅地总结道:”相亲吧。“
第26章
微型艺术展下午两点开展, 位置在市图书馆旁的美术馆里,邀请函虽然是法语, 但是实际参展作品来自多个国家。主题还真是跟爱情有关,有画作和手工作品, 也有摄影和雕塑。
杨炯完全是个门外汉, 验票进去后也没什么参观重点, 索性从门口的第一块展板开始由左往右逐一浏览。下午馆里人不多, 他没走几步,眼前光线却是一暗,有人站在了他的右手边。
杨炯抬眼,看到来人稍稍有些惊讶, 随后却又很快明白了过来——怪不得那天雷鹏给他票的时候问起徐志,他原本没往一块想, 谁知道人家是有关联的。
果然, 徐志笑了笑,指着远处的一块展板道:“那边有我的作品。”又道:“那天拜托雷先生的时候就想过你会不会拒绝,虽然后来得知票已经送下,但直到刚才我心里都一点把握也没有。你能过来我很高兴, 真的。”
杨炯有些懊恼雷鹏这事办的不地道, 要早知道是这么回事他还真不会来,但这会儿人都已经在这了, 他也不好端着,于是笑道:“正好下午有空,就过来看看了。”
“那一块吧, ”徐志大方笑笑,转身便在前面领路。
杨炯什么都不懂便也不吱声,好在对方体贴,时而低声讲解交流,时而轻谈一二趣事,氛围倒也不算尴尬。杨炯跟他看过大半展板,不知不觉说说笑笑,时间就过去了两个小时。
其实杨炯之前想过,但是他觉得徐志家境好,又从事这样艺术相关的职业,便暗自揣测这人多半个性自我难相处。谁知道这会儿简短交流下来,却发现对方其实真能算得上风度翩翩,有见地不张扬,脾气也好,很懂得照顾别人的感受。他心里暗暗琢磨,扭头又看人模样清隽,顿时好感倍增,脸上没表现,心里却忍不住犹豫双方继续发展的可能性。
不多会儿俩人走到了徐志的那张摄影作品前,杨炯不觉多看了一眼,听到对方解释道:“这是我在巴黎一处墓园拍的。”
杨炯也看出是墓地了,上面隐约可见各种高大的墓碑,或被人修葺齐整,或有雕塑相伴,唯独作为主体的那块墓碑低矮潦草,身侧野花丛丛。以至于整体虽然色调明快,但仍给人一旦压抑委屈的感觉。
杨炯有心想要表现一下,暗自揣摩半天,想从各处细节咂摸一下作者的用意。谁知道徐志已经径直解释道:“这个是想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杨炯说什么没想到是这个,愣了下,再看了一眼,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我还以为有什么凄美的爱情故事呢?可是坟墓……大家为什么都对婚姻有这么大的敌意?”
徐志眨眼道:“不是敌意,而是婚姻意味着约束,而大多数人,尤其是大多数的男人,都更喜欢自由。”他说完怕误会,又补充道:“当然我不在大多数之列,就我自己而言,还是宁愿‘死得其所’的。”
杨炯笑笑,想了想问他:“那你现在还没结婚是……”
“是一直没遇到可以结婚的人,”徐志坦言:“我之前交往了不少,但是以前太过于贪玩,自己心性不定,接触交往的也都比我年轻的男孩子,泡吧跳舞个个是高手,真结婚过日子都是白痴。”
杨炯讶然,笑道:“你倒是活的潇洒,在什么年纪体会了什么年纪的滋味。”
“现在我就特别像体验一把家的滋味,”徐志看着他,半真半假地笑道:“之前看许瑞云和雷先生还没觉得如何,但是上次去你家温锅,我倒是感触颇深,今天再见你,这种感触就更深了点。”
杨炯心里飘忽了一下,“什么感触?”
徐志道:“我很喜欢你……”说完停顿两秒,接续道“……这样的。”
杨炯晚上回家,给雷鹏打电话,问道:“那个我问你,徐志知道我跟傅惟演怎么回事吗?”
雷鹏在那头嘻嘻笑,“怎么,心动了?要来谢媒人了?”
“呸,我还没说你坑我呢,你早说这票是他送的我就不去了,”杨炯说完顿了顿,又琢磨了一会儿,如实道:“不过就这么接触的话,他好像是还……挺好的。”
“不好我怎么可能给你介绍,”雷鹏在那边道:“你跟傅惟演的关系我没明说,但也没刻意掩饰过。我觉得他应该差不多知道了。”
“哦那还行,”杨炯暗自点头,“要不然他什么都不知道还这么说,就是人品有问题了。”
雷鹏咦了一声,问他:“他说什么了?”
杨炯有些脸热,捂着脸躺在沙发上,把下午俩人的事大概说了。只是末了有些纠结:“他说他喜欢我这样的,是指的我是什么样的呢?”
杨炯在听到对方之前的交往对象时并没什么情绪和意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或保守内敛或外向奔放,只要没有损害他人又或者滥交滥情都实在正常不过。
但是他会稍微担心以后,比如人的审美一向是有明显偏好的,一个吃惯了麻辣小龙虾的人,不可能因为结个婚就可以只吃清水白菜。假如徐志之前喜欢的都是年轻小男孩,而如今对他的好感又只是源于自己偶尔流露的温柔和体贴的话……杨炯便很难说服自己去冒险。
杨炯想到这就有些无奈,不得不说他现在的思维越来越居家保守,之前和江志宏相处的时候他还想过,两方的不和和矛盾或许会在时间大法下逐一磨合消失,如今时隔不到一年,他却忍不住改了想法——俩个人或者两个家庭的组合,其实更像是两组齿轮的协同合作。节奏卡不对的,要么一方硬生生地被磨平,再被刻上新的凹痕,完全成为另一方的附属品,要么就要吱嘎乱响,两败俱伤。
双方都改变的有吗?有,但是不论感情还是家庭势力,都会存在强弱对比,怎么算都会有更吃亏的一方。倘若俩人深爱多年有感情支撑还好,像他这样中途认识的,不管是一年还是两年的交往,时间都太短,感情都太淡,必然经不起这些摩擦。所以还不如在一开始就掂量好,俩人节奏一致,观念相同,一唱一随刚刚好。
杨炯知道这样合适的对象很难找,于是也忍不住左右摇摆,把那句“很喜欢你……这样的”放在嘴上来回掂量,暗自琢磨。
他心思飘忽,做其他的事情就有些心不在焉,又惦记着快要进组,这次不知道自己的表现如何,片酬何时能结算。等回头忙完后去正好要去考驾照,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回头买车的钱控制在多少比较合理,他不想买贵的,但是也不想太便宜了开不了多久就得换。杂七杂八的事情一挤,徐志约他出去他虽然没应,但是微信上没少聊,有时候是互相咨询某些小事,有时候是段子分享,聊聊车聊聊剧,说下对以后的忐忑和期待,又间或着偶尔的早安晚安,反倒是远比和傅惟演的沟通多得多。
傅惟演这段时间却正忙,院里安排了科研任务,他又要赶着发表论文,除此之外前天他轮值急诊还遇到了一位孕妇患者,孕晚期,腹痛,说是急性肠胃炎让给开药。
傅惟演看他不像是急性肠胃炎的症状,孕妇看病更是小心,于是保险起见让对方去复查血常规和B超。结果家属不愿,逮着他好一顿骂,说就是吃了点东西肚子疼而已,非要做什么检查。又说自己之前刚做过了,不到一天再做一遍,明显是个黑心医生要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