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拳(56)
剧组众人从混乱狼狈中都站起来,怔忡地观望。
萨日胜已经翻身上了第二匹马,在草原上狂追第一匹受惊的马。
夕阳恰好坠在草梢上,一轮硕大的血红的太阳呈现眼前,一寸一寸地下坠。飞奔的马与人,就在红日的幕布背景前掠过,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受惊的疯马跑了很久,绕着山谷跑,萨日胜也追了很久,衣服湿透。
还是心疼那匹马,不想放走了跑丢了,想把马拦下来治伤。两匹马一个跑,一个追,直跑到太阳落山,最后都精疲力竭,都跑不动了。
萨日胜策马从那受惊的马身旁掠过,反复追逐,直至并肩而行,去抓那根缰绳。前几下没有抓住,那马摇晃着脖颈儿不服帖,最后终于抓住了,牵着一起跑。
两马并行,萨日胜在一个稳步缓行的瞬间,跳下自己的马,翻身上了另一匹。
他弯腰抱住湿漉漉的马脖子,抓住马鬃,贴着耳朵说了许多像是咪咪嘛嘛轰的咒语,或者是马语,让那马儿惊恐的眼球逐渐恢复正常色泽,血色褪去,不再发抖,然后牵着两匹马一起回到营地。
……
当晚,在当地牧民的蒙古包里吃晚餐。这也是剧组里有熟人的待遇。
野外很冷,连个洗澡擦身的地方都没有。助理帮裴琰把一身裹了土的脏衣服揭下来,果然,衣服磨破的地方,皮肉都划破了,蹭出一道道暗色伤痕。制片和剧务很焦急,跑过来好几趟问裴琰,要不要去医院包扎啊?
裴琰说:“算了吧,医院离得那么远,我还嫌麻烦。等把我拉到医院去,这点儿小伤早就结痂了、都冻上了!”
庄啸从助理手里拿过纱布,帮他轻轻地擦。
纱布还是太糙,庄啸把纱布换成棉签,就坐在裴琰身后,小心翼翼地先用棉签蘸着消毒,再蘸着涂药。
也懒得管旁人的眼光。
旁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裴琰坐在庄啸身前,把脸埋到膝盖间,后背微微战栗……
后背都花了,这里涂一块药,那里涂一块药,就好像后院一株红梅出墙来,一朵一朵花盛开了,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一阵疼似一阵。
邢瑢坐过来慰问了几句,突然笑了一下:“我竟然连受伤都没受过,就好像没拍过武侠片一样……真惭愧。”
“有什么惭愧?”庄啸眼睛没看邢瑢,说,“不是一类型演员,片场也不用人人都受伤挂彩。”
邢瑢脸带抑郁神色:“是啊,就不是一类型演员。”
根本就不是一类人么,还没事自带旋律炒什么CP,戏精附体自讨没趣惹人嫌弃……邢瑢自嘲地苦笑,心里羡慕,同行之间能有这样的情感。
萨日胜在灶上煮当晚的奶茶,无奶茶不成一顿饭。
先把青砖茶捣碎,放入大铁锅,煮沸煮开,再加入牛奶。
辉腾锡勒大草原上星光点点,飘着奶茶的清香。萨日胜盘腿坐在羊毛地毯上,煮茶时很安静,做事沉默不出声。侧脸轮廓英俊,鼻梁高而直,健硕的胸膛裹着一件对襟单衣,汗水已经干了。
“你骑马骑得真好,特别帅。你能教我骑马么?”
邢瑢问。
他不在意对方就是个武师。不是大明星,搭讪了反而不至显得自己势利眼,这样让他轻松很多。
刚夸了一句某人很帅,端起银碗喝了一口加盐的奶茶,邢瑢“噗”地差点就吐出来!
赶紧抹一下嘴,嘴角几乎挂起两行小瀑布,流出来了。他当着小王爷的面儿又不好意思吐,硬是梗着脖子咽回去,把嘴唇舔干净。这什么茶?真喝不惯这一口啊。
第三十九章 草原之花
当晚的奶茶,偏巧正对裴先生胃口。裴琰跟小萨两人就几乎干掉一大锅奶茶。
裴琰从老牧民那里套来一小瓶珍藏的伏特加。
然后,他就往自己的茶碗里直接兑伏特加,兑成“酒茶”,就这么喝。庄啸皱眉忍无可忍地挪开了,离这酒鬼远一点儿。
晚餐有一大锅烧羊肉,不吃羊肉的比如邢小哥,坐得距离羊肉八丈远,闻那个味儿就一脸“孕相”,就好像要吐。喜欢吃羊肉的比如小萨、庄啸和裴大爷,三个脑袋恨不得挤到那口锅上面,把喷香烂熟的烧羊肉迅速瓜分了。
啃羊腔骨啃得满嘴满手是油,然后灌一口兑酒的奶茶,裴琰盯着庄啸领口间暴露的皮肤,锁骨正中凹陷下去的柔软处。
吃羊肉的汉子占据蒙古包的西面半边,这一般是当地牧民家里男人的地盘,屋里的刀、枪、马鞍也都摆在这一半边。而不吃羊肉的那些人,占据东边一半,恰好是家中女人坐的位置。
裴琰指着这口冒着腥膻气味的大铁锅,跟邢瑢说:“我告儿你啊,男人的气质味道,都在这一口锅里。”
导演说:“你们吃多了上火流鼻血啊。”
裴琰说:“就羊肉这点火候,还不足以让我流鼻血呢。”
邢瑢也是爱吃肉的,正在耐心拆解面前一只颜色鲜亮的熏鸡,狂啃鸡翅鸡腿。这也是当地风味特产,叫做卓资山熏鸡。邢瑢长得好,脸怎么扯都好看,啃鸡腿的扭曲面部仪态都能拍出一串诱人的动图表情包。
“吃鸡能补鸡,瑢瑢多吃点儿吧。”有人撩了邢小哥一句。
“瑢瑢,我帮你找找我们这锅里有没有羊宝、羊鞭啊……帮你补补。”裴琰拿筷子在锅里搅合。
邢瑢给他翻个白眼:“我不吃,我用不着,你自己吃吧。”
裴琰也坏着呢,说:“我们这一桌仨人,都不用补这个,还是给你补补呗,羊鞭呐,别浪费好东西。”
他这一桌坐的谁啊?庄啸和萨日胜都是席地盘腿坐的姿势,都梳辫子还有点儿像,闷不吭声埋头大碗吃肉,个顶个的纯爷们。
制片主任喝个半醉,叨着筷子跟裴琰说:“这十天都是野外马战,你们俩还老是抢着上,还不用替身,哎呦给老哥哥我吓得。您几位爷受伤咋办?需要给你和庄先生再加个保险……
“拍马战戏,最容易伤到男人那个最重要的部位,知道不?再给你们几个的人鞭加一份保险,给你们凑个双保险!”
一群人喝酒哄笑,糙汉扎堆的地方,午夜场黄段子又开始了。
“呦,那我这裆可贵了。”裴琰斜眼瞟着主任,“人鞭的保险按什么起价收费?尺寸、重量?”
主任说他:“你上称量量你什么分量?”
裴琰一脸混不吝:“那我还得区分两个分量,两种保价,站起来的还是没站起来的。”
噗——
“笑什么?你们站不站都是一个保价,没区别呗。”裴琰说。
萨日胜都弯腰乐了,笑出一颗很明显的虎牙。
庄啸叼着羊蝎子把脸别到一边去,不想看这神经病。
一群人起哄,你站起来什么尺寸分量?
“那需要看时间场合,也不是说立就随便立起来瞎晃荡。”裴琰收起表情,认真地说,“我这人很正经的,我看着我稀罕的天姿绝色才能立起来。”
他正经吗?
没人信他很正经。
天姿绝色在哪?
天姿绝色就在山峦之巅,在白云的影子下面,在辽阔大草原的马背上,在他眼前。
……
晚上大家陆续散去,邢瑢由他助理陪着,还是要回景区宾馆睡觉的。剧组在那里都定了房间。蒙古包夜里很冷,地面垫了毛毡还是很硬,只有当地人才能睡得习惯吧。
萨日胜与老牧民夜谈,喝奶茶,吸水烟袋。
裴琰拿了一卷铺盖,把刚才吃晚餐的桌案撤了,占用西北角那块属于正屋男人的空地,铺开了,席地而睡。
制片主任跟他说了好几遍,夜里冷,熊孩子赶紧回景区宾馆!
裴琰不回,就在这儿睡。
制片主任说:“把你鸡儿都冻掉了,管你立着还是趴着?”
裴琰跟老哥挥挥手,蒙头睡了,睡姿是趴着的,那地方立没立就不好说了……
庄啸心里明白。
庄啸无奈地摇摇头,跟制片主任和导演说:“我跟小萨都在这屋过夜,熊孩子没大事,我盯着他,你们放心吧。”
许久,入夜,水烟袋轻微的“呼噜呼噜”声渐息,熄灯。
蒙古包西北方,属于男人坐卧的位置,一行人都是席地而卧,蒙着厚实的毛毯,上面再盖着羽绒衣和军大衣。
裴琰睡在最顶头靠里的位置,作为头等贵客,远离门口有风的地方。他身边睡的是庄啸,然后是小萨和另外两名当地的蒙古族驯马师,最靠外是毡房的主人老牧民。
庄啸仰面躺了片刻,一声不响地翻身,面对裴先生。
因为裴琰从毛毯下面把手伸过来了。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近在咫尺,清晰地望着对方的脸,端详五官。即便已经很熟悉,鼻子眼儿长什么样都知道,但确是头一回黑夜在被窝里相对,距离已相当于同床共枕。
裴琰拉了庄啸一只手,正好就是右手,攥住有伤的地方,不出声,就默默地摩挲那条比蝎子尾巴还长的旧疤。
他的浪和混不正经,都是给外人看的。在他喜欢的人面前,他可正经了,也可爱着呢。
他把那手移至唇边,亲一下那道疤痕。
庄啸再次轻轻抽回手。
裴琰心里一凉,好像过了一道穿堂风,比蒙古包外面入夜的寒气还要凉,手撑在两人中间不动。
庄啸然后伸出手,眼神墨黑的,伸过去,扒开堆在裴琰胸口的羽绒服和毯子,手指触到他领口,轻轻撩开,看他脖子。
黑暗中也看不清脖子伤处,但裴琰看得清庄啸脸上心有余悸的表情。
眼前再次尘土飞扬,发疯的马蹄溅起狼烟,裴琰脸色通红几乎窒息,长发卷着草屑,眼妆和唇膏都花了,狼狈不堪地在庄啸怀里……
“今天吓死我了……”
庄啸低声跟他说,口型可辨。
刚才吃饭时没有扒过来仔细看,裴琰脖子上是一圈勒红了的痕迹,很吓人的。
庄啸一只大手盖住裴先生的头,把脑门、五官摸了一遍。
最终,这手落在裴琰手心里,攥住了就甭想跑了。说不清什么滋味,寒夜里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一点不可告人的隐私,一点点温暖,在毛毯下面手拉了手,互相抚摸对方很糙的手指。
……
第二天一早,练武的人都有生物钟,都醒得早,起来晨练,在蒙古包里用冷水擦身,然后互相比着,做个俯卧撑。
庄啸多看了裴琰几眼,用眼神示意他:多睡会儿,做什么俯卧撑啊。
裴琰昨夜一直趴着睡的,后背带伤。
对他们这些武行演员,身上带伤挂彩是太平常的事,都不当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