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中央(31)
迟屿没再看他,转身回去收拾,蛋糕旁边有个小小的包装好的礼物盒,不知道迟海东什么时候放那的,他打开来,发现是一把车钥匙。
第二天下午假期结束,他们原路返回,迟屿那天感觉有点累,回去很早就睡了,第二天一早去学校,他都放下面子,准备等晚自习的时候出去买样礼物,晚上送去他们家了,结果那天程央一天都没来学校。
下午课结束他没忍住,给他家里打了个电话,想问他这次又是因为什么,算算他爷爷的七七也早过了。
电话没有人接,一般这个时候就算他不在,程樱和程乐也会在的,迟屿感觉有些奇怪,他打电话给黄明,问程央是不是跟他请假了。
黄明这天去省里参加学习了,不在学校,听说程央没来上课,他也有些意外,让迟屿赶紧去他家里看看,有什么情况跟他说。
迟屿先是去了程央打工的地方,问前台说是已经好几天没来了,可能是请假了吧。
当初伤成那样都还坚持要过来的人请了好几天假?
这反常让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出来后迟屿直接打车去了他家里,站在楼底下,看着二楼那间没有任何光亮的屋子,他第一反应不会是他那个混蛋叔叔来过,把人都劫走了吧?
他赶紧冲上去,发现门窗都是锁好的,往里看房间里摆设整齐,不像是有被人破坏的痕迹。
迟屿站在门口等了一会,想起程樱和程乐提起过的楼下的秋婶,决定先下去问问,刚要走,楼梯里传来脚步声,接着程央的身影出现在了他视线里。
脚步只略微顿了一下,程央继续往前走,似乎对于他的出现,他并不意外。
“你去哪了?”迟屿一步跨到他跟前,来来回回的跑的这几个空趟,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声音不自觉就带上了质问的语气,“为什么请假了?!”
程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绕过他走到门边,从口袋里摸出钥匙。
这态度让迟屿更不爽了,两三天没联系他,一句话也不说,现在他好不容易没脸没皮的找过来,居然还给他脸色看,他心里一急,抓过他的手臂用力往后一拽,“问你话呢,这么晚你去哪了?”
程央没有防备,被他拽的一个趔趄,人直接撞在了后面阳台上。
迟屿觉得自己没用多大力气,但那重重的一声,以及程央半天都缓不过来的样子,又让他有些不确定。
他怀疑他是不是装的,因为当时他退出去,完全没有用任何力气抵抗,这不应该是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他手没松,接着又拽了他一把,想把他往自己这边再拽过来点。
这次程央用了点力,转手挣开了他,不过并没有像迟屿以为的那样会一拳砸过来,而是慢慢站直了身,看着他,问:“饿吗?”
“……什么?”
程央深吸了口气,“我煮碗面给你吃吧。”
那口气让迟屿有些难以置信,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争吵,没有反常,没有担心,同样,也没有坦诚。
他看着他,想借着楼底下那点微弱的光,看出他脸上的一些破绽来,然而什么都没有,程央比他想的平静一百倍。
对比下难以抑制心绪翻涌的他,越发觉得自己像个自说自话的傻逼,他退开两步,转身往楼下走去。
第三十四章 躲与不躲
程央把钱交进医院的收费窗口,接过工作人员递出来的费用明细单, 看着上面欠缴的数额变成零, 余额是一个沉甸甸足以让他心安的数字,这几天深埋在他心底的那点不踏实才最终有了归宿。
他回到病房, 程樱睡着了, 程乐趴在她床前在看一本故事书。
程央让他去床尾睡会, 这几天除了偶尔回去拿点东西, 他俩基本没离开过医院。
他给他们两个都请了假,下午程樱的班主任过来了一趟, 送了点慰问金, 走之前跟他说要有困难, 她们学校可以组织一次捐款, 被程央给拒绝了。
他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有办法维持。
那天医生跟他说,程樱现在的身体状况, 需要全身性的营养支持来维持身体的各项平衡, 程央记下了, 这两天看她刀口没那么疼,能吃下点东西了,他决定买了菜回去自己做, 小姑娘这几天瘦了不少,也比他想的要坚强, 有几次明明疼的厉害,她都忍住了没哭。
“我等会把汤送过来, 你喂妹妹吃。”程央收拾了几件脏衣服进包里。
“那你呢?”程乐问。
“我晚上有点事,就不过来了。”
程乐看着他,“一晚上都不过来吗?”
“嗯。”程央说:“有事你打我电话。”
“……哦。”程乐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那明天呢?”
“明天当然过来。”程央看着他,“明天你回去好好睡一觉,都长黑眼圈了。”
程乐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又看了看他的,“哥你为什么不长黑眼圈?”
“我偷偷睡过了。”程央把他抱到床尾,扔给他一条毯子,“快睡。”
三月过后日子变长,六点多天还亮着,从医院出来,程央骑车去菜场买了点排骨,回来放锅里炖上,又炒了盘生菜,挑出一人份来留给程乐,然后他去把带回来的衣服洗了。
等洗完,锅里也炖的差不多了,他倒出半碗来留给自己,剩下的用保温桶装好,然而凉了很久也没腾出胃口来吃,后面干脆又把那半碗倒回去了。
他进房间,把穿在里面的校服脱了,尽管张老板给他钱的时候,几次隐晦的提出让他那天就穿着校服过来。
程央没听他的,其实除了讨价还价最后敲定的三万块,那天他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他垂手站在那里,看着他拿着那只带语音功能的计算器,机械的女声里一下一下的给他算价钱,精确到往后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每一次,仿佛他的尊严已没入尘埃不值一文。
张老板笑着说他亏了,说程央是个会做买卖的人,以后一定有出息,那副忍痛割爱的模样,就好像他是个只做亏本生意的大慈善家。
程央没有反驳,是他自己愿意的,他只是觉得有点好笑,人人平等的命都不值三万块,区区一副皮囊值。
可能这恰好也是张老板觉得不值的地方。
他把自己收拾干净,把所有东西都拿好,先去了一趟医院,叮嘱程乐照顾好妹妹,有什么事打酒店电话,他一定尽快赶回来,然后他看了看时间,下楼骑车走了。
迟屿一脚踹翻了程央的凳子。
他想发火,想骂他不知好歹,想把人从那间黑咕隆咚的破房子里揪出来狠狠揍一顿,从那天晚上在他那吃了闭门羹到现在,已经三天了,程央整整三天没来学校了。
他去问黄明,黄明说已经请过假了,不小心脚扭了,去看了医生说要在家里休养两天。
迟屿第一反应去他妈的脚扭了,他敢保证那天他从楼梯爬上来的时候屁事没有,而且脑袋坏了都不去医院的人,扭个脚还跑去看医生了,他怎么觉得那么可笑呢,撒谎也不知道找个好点的理由。
说什么脚扭了啊,干脆说他脊椎那天被他给撞断了,他可能还会更相信更同情一点。
迟屿这两天心情极端恶劣,付进问他怎么了,他拉着个脸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手边有个炮仗给他摔两下,为此他还差点和冯均打起来,那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一看迟屿气势不对,一改之前吹胡子瞪眼睛玩各种不入流的阴招,坐那干脆连屁都不敢放了。
这天晚自习课结束,付进说请他去吃碗面,顺便再喝碗绿豆汤,可能是最近天气热了又干,人难免有些上火,他以为他是跟迟海东吵架了,话不便说的太过,只能这么安慰他。
迟屿说他有事先走了,付进拦不住他,眼看着他骑车出了校门,他边摇头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他那天晚上的记忆到一屁股坐在那张椅子上为止,后面发生什么他想不起来了,就记得椅子后面有花有草,然后他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咬了,已经第三天了,居然还有印子,也是晦气,想想他也挺想踹凳子。
迟屿骑车去了程央家,不出意外人又不在,这次他学乖了,没在外面傻等,而是下楼去问秋婶,秋婶说是程樱生病了,这几天和程乐都在医院呢。
生病了?什么病?
秋婶说不清楚,只知道还开了刀。
“哪家医院?”
“附属医院,我这有病房号,我拿给你。”
附属医院是他们这里最好的医院,却不是离的最近的医院,程樱病的很重吗?迟屿想到那天晚上程央的状态,心里隐约有了点不好的猜测。
他把自行车放他们楼下,打车去了附属医院,病房里只有程樱和程乐两个人在,看到他进来,程乐站起来叫了他一声。
“怎么就你们两个?”他走进去,程樱苍白着一张小脸看他。
“好点了吗?”迟屿问。
程樱点头,挂着吊瓶的手指指凳子,示意他坐。
迟屿摆摆手,“你哥呢?”
“上班去了。”程乐边说边把旁边的凳子拖过来。
迟屿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正常这个点应该快回来了,他坐下来,准备在这等一会,却听程乐又说:“他晚上不回来。”
迟屿下意识的皱眉,“他说的?”
“嗯。”程乐点头,“说要到明天早上。”
迟屿猛的站了起来,在程樱和程乐没反应过来的目光中跑了出去。
出门经过护士台,他停下来,向她们打听了一下程樱的治疗状态以及费用情况,当发现账户里不但没有欠费,还多了一两万时,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炸裂开,继而血液轰鸣一瞬间全涌上了头顶。
哪来的?!
全部加起来三四万了吧,那小子要有这么多钱,用的上每天省吃俭用累死累活的打那点工?!
迟屿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这钱是谁给他的,一个晚上不在,是拿什么换了吧?
操!
想到他怎么都不敢碰的人,就为了那么点钱卖了自己,迟屿怒不可遏,为什么不来找他?他那天在食堂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他为什么不信!
迟屿强压下愤怒,颤抖着拿出手机,打给迟海东,让他现在就把张老板的电话给他!
迟海东没问他要来干什么,听他语气不对,让他一会无论有什么,跟长辈说话都客气点。
去他妈的客气点!
都他妈要睡他的人了,有什么脸问他要那点客气,他那天就是太客气了,让那老东西以为自己一点威胁都没有,转头就色眯眯的盯上了他碗里的那块肉。
迟屿想到程央现在可能就在那老东西身&下,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他那玩意给剁了!他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还能有人敢这么恶心他!
电话始终没人接,迟屿打了一遍又一遍,提示音不断的响起,最后一次挂断,他一个用力把手机在墙根上摔了个粉碎。
他出门打车去酒店,到那服务员说已经打烊了,今天没看到程央。
“那你们老板呢?”
“也没过来。”
迟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打车去程央家,他不信那个老东西有本事折腾他一夜,他不去医院应该是怕弟弟妹妹们看到,毕竟到时候那副样子,可一点都谈不上光彩。
家里还是没人,迟屿坐在楼下花坛边,等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仿佛这样就能把他心肺里那点浑浊到快要压爆他的空气都挤出去。
他不能去想那个画面,可又抑制不住的要去想,程央疯了吗,他是疯了吧,钱哪里不好弄,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剥的精光,拿那点尊严去换,他不是最要面子的吗,不是一点施舍都不肯接受的吗,怎么突然又这么不要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