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3)

　　可以说，李沐言被齐奇那仿佛上奥运的劲头弄得连续两场对抗都没能缓过一口气来。两轮下来，两人打平，谁也没能在对方防守的阶段起身或者翻身，谁也没能说上一句话。
　　当第二次哨声响起，齐奇首先从李沐言身上站起，他低头望向还躺着的李沐言，忽然朝后者伸手，偷偷眨了眨眼睛，小声说：“扯平？”
　　李沐言当然听得出，齐奇不是在说比赛。比起李沐言曾经想象的一笑泯恩仇，齐奇似乎认为两个人“打完一架”才能化干戈为玉帛。可是，李沐言并不那么认为。
　　当初他骗齐奇，那是他不该，而后来齐奇骗他，那是他活该。他们扯不平。
　　李沐言自己站起身来，他在齐奇耳边快速留下一句“不要太轻易原谅我”，之后返回自己的阵地。
　　为了更好的规划时间，《逍遥乐》本期的录制流程将《她》剧组单独的访谈环节放在了最后，以便李沐言他们剧组能按照通告时间正常收工。原本李沐言倒是想等齐奇录制完成后，找机会和对方谈谈的，但他接下来还有另一个电视台的访谈节目需要录制，于是，当《逍遥乐》的游戏全部完成，找不到机会的他只能先行离开。
　　当时李沐言认为这不要紧，再过两天自己就能在彩虹孤儿院见到对方。他们一定有机会好好沟通，然后，他会非常努力来表达自己的歉疚与懊悔，如同影视剧中那些洗白的反派，最终，他会与齐奇冰释前嫌。
　　然而他没想到，在冰释前嫌前，他们之间却有越来越深的误会。
　　第五章
　　为了周三单方面的约会，李沐言拒绝了一份计划外的工作。那是一部叫做《争锋》的电视剧，李沐言一早被定为男一。在周三这天，电视剧对男二的候选人进行试镜。追求男一与男二化学作用的导演希望李沐言能够一同参与，通过与男二对戏来找到最适合的男二人选。然而，试着来询问李沐言能否参加试镜的助理导演被李沐言用一句“没空”打发掉。李沐言喜欢耍大牌，总是不配合，这种事众所周知，当事人并无太多愧疚感。相反，期待着他的孩子在他已经说好会出现的情况下因为看不到他而失望，这种事他李沐言会愧疚。
　　不管怎么说，周三那天，孤儿院的孩子们没有失望，不过，李沐言却失望了。
　　一大早赶到孤儿院的李沐言没有见到齐奇。
　　“小齐说周三有工作，所以和周二的义工小武换了换班。”院长如此解释，他一点没能安慰到李沐言。
　　齐奇和其他义工关系好到能随时联系换班，却在此之前连面都没让李沐言见着。
　　“如果你有急事找小齐，我把他手机号给你吧，我想小齐不会介意。”院长毫无防备地接着又说，李沐言听出重大危机来。
　　“院长，您知道齐奇现在的工作吧？”
　　“我知道，”院长露出一个略带忧伤却又温暖的微笑，“小齐也算和你同行了吧？”
　　李沐言隐约觉得齐奇当演员这件事背后似乎有个故事，不过，他没有追问，在他有权再次成为齐奇的朋友之前，他什么都不会打听，包括对方的手机号码。“小齐以后也许会变成大明星，他的手机号码如果被泄露，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所以，院长，麻烦您以后还是对齐奇的联系方式严加保密为好。”
　　基于自己的原则，最终李沐言没能取得齐奇的手机号码，在当晚离开孤儿院的时候，他安慰自己两人如今是同行，要见面是迟早的事，大不了是再等一周——可事情的结果，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李沐言在又一个周末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想起自己早就交给公关团队的微博账号。这是个规规矩矩的联系办法：齐奇一定有微博账号，这位新晋影帝的账号自然能轻易被搜索到，也许他关闭了非互关的私信，但李沐言可以先关注对方。李沐言的关注可以说众所瞩目，但他与齐奇才刚上了同一期《逍遥乐》，他关注对方也无可厚非。顺利的话，齐奇会回关他，然后，他们可以用私信聊天，搞不好还会互加微信。再顺利一点，这将是他们友情恢复的起点。他们不会再一次一起爬树，但也许有一天，他们能够再一次乐而忘返地从中午聊到傍晚，不知时日，不知疲倦。
　　——只要李沐言能想起自己微博账号的密码。
　　然而，李沐言怎么也想不起来。为此，他不得不打电话为自己的团队。
　　电话打通后，李沐言甚至没来得及进入正题，可以说专门负责危机公关的徐峰就先沉声开口：“言少你也看到了？”
　　“我看到什么？”李沐言回答不了这没头没脑的问题，不过，他多少能猜到一些端倪，“网上又有我什么黑料？”
　　徐峰和整个公关团队可以说是李沐言所有雇佣的工作人员中提供性价比最高服务的专业人士，他们几乎每天都忙着处理李沐言的各种状况。最初的时候，他们会拉着当事人一同解决所谓的公关危机，但很快，李沐言便厌倦了那些毫无意义的澄清或者洗白。他的原则是，网友无理取闹，或者的确因为他耍大牌之类的行为骂他，这些事情就由徐峰他们自己处理，反正李沐言不肯再为这种事浪费一分钟时间。在他看来，因为不存在的事被骂——关他何事；因为存在的事实被骂——你骂你的，我做我的，反正他不会因此去做别人认为正确的事，所以，发薪水之外，李沐言什么都不管，有时他甚至不知道最近网上又爆出他什么黑料来。
　　他也不关心这件事。眼下，李沐言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他甚至没打算好好听徐峰回答，正打算着在这个开场白后便询问自己微博账号的密码，但没想到，徐峰的回答让他下意识在沙发中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反正又是无妄之灾。言少你明明和那个齐奇没有任何关系，结果居然被扯出那么多不和的爆料。不过，言少你放心，齐奇不过就是刚拿了个威尼斯影帝，现在有点影响力，其实没多少粉丝，这件事很容易搞定。”
　　“我和齐奇？”李沐言莫名亢奋地追问，“我和齐奇有什么事？”
　　“其实也没多大事，本来我们还以为是齐奇想借踩你炒作，但他除了一个同时带很多其他艺人的经纪人之外，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就别说团队了。那些爆料貌似都是言少你的黑弄出来的。所以说，只要没有势均力敌的粉丝斗起来，风波很快就会过去。”
　　徐峰说了一大堆，愣是没说出一个有用的字来。李沐言努力耐着性子表达自己提问的中心思想：“我是说，我和齐奇不和这是怎么回事？有什么爆料能证明我们不和？”
　　难道小时候他欺负齐奇的事被爆了出来？
　　其实之前李沐言自己就有讲过那段经历，当时他没有表达出自己的歉疚，愧疚的忏悔并不是哗众取宠的表演，他只想将所有的想法埋藏在心底，等着某天向齐奇袒露。不过话说回来，他当然不可能说出齐奇的名字。而以齐奇的性格，他不可能爆料自己这种事，所以，照理这件事不会被发现与齐奇有关系……
　　——除非，是当年那几个警察？
　　李沐言忽然有些期待，他期待事实的确如此，然后，他就有机会透过电视机或电脑屏幕，当着曾经那些警察的面，正式向齐奇道歉，请求对方原谅自己那幼稚却又恶劣的恶作剧行为。
　　第六章
　　“主要是这些事也都太赶巧了。”徐峰解说这场风波的由来，他的说辞与李沐言预想的完全是两个故事，“费哥本来是好心，言少你也知道最近你被搞错入围东京电影节那事吧？偏巧！真正入围的人是齐奇，而言少你的那个是金鹤奖，其实本来也算是好事，但之前有媒体不怀好意，愣是把你和齐奇放在一起比较了一番。然后，上周你和齐奇他们剧组一起上《逍遥乐》，费哥知道这件事后很生气，这节骨眼上，那节目组摆明就是拿你和齐奇的同台当卖点，所以，费哥要求节目组剪掉所有你们在一个镜头里的画面。本来这没什么，顶多大家以为你们没有一起进行过游戏，但偏偏，其他人的粉丝当时有偷拍节目录制过程，他们放出了一段你和齐奇玩那个泰山压顶的现场录像。视频中，齐奇朝你伸手想拉你起来，但你却没理会，这让大家坐实了你敌视齐奇的事——这些还都没什么，关键是，言少你不是最近要主演那个《争锋》嘛？之前剧组选男二，齐奇有参加试镜，可是，他没被选中。人家刚拿了个影帝，结果拿不下一部电视剧的男二，大家都说是因为言少你的关系……”
　　如果李沐言是网友，他肯定也那么想。
　　“是啊，为什么剧组没选齐奇当男二？”一大堆信息中，只有这件事李沐言认为有探讨的价值。
　　徐峰尴尬地吞吞吐吐：“这件事我倒是问过剧组，本来是希望由剧组出面澄清的，不过，后来我想，还是别澄清比较好。”
　　“为什么别澄清比较好？所以剧组为什么没选齐奇？”
　　“言少，人家导演怕……齐奇演技压过你，你们不匹配，拍不出他要的效果。”
　　……真没想到原来是我的演技拖了你的后腿。李沐言在心里向齐奇道歉，但他还是有那么一丝不甘心：“我演技真的那么差吗？”
　　徐峰真情实感表示：“那倒不是，只是言少你也没遇到过需要演技的角色，搞不好其实你特别会演戏也说不定。”
　　又是“搞不好”，又是“说不定”，李沐言算是听明白徐峰对自己演技的真实看法了。
　　“不管怎么说，言少你放心，这种小事我们能搞定，都不需要你出面的。”通话另一端，徐峰安抚着说。
　　李沐言根本无所谓搞不搞得定这种对他来说日常到如同三餐的事情，他在思考的是其他问题，原本，他想要自己微博账号密码，通过关注齐奇微博设法与对方取得联系，但现在，如果他忽然关注齐奇，大家都会认为他是故作姿态……不对！李沐言猛地意识到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齐奇会怎么认为？肯定有足够演技胜任男二的齐奇试镜失败，他会不会认为是李沐言从中作梗？虽然就现实来说，的确是李沐言的原因导致齐奇没能拿到这个角色，但这一情况与李沐言迫使导演改选其他演员有本质上的差别。李沐言习惯被人误解甚至被人冤枉，但他不希望齐奇那么看他。
　　“这件事麻烦你们好好帮我处理，必要时我完全可以配合。”李沐言边整理思路边说，“例如说，齐奇那部《她》马上就要上映了，首映式我可以帮忙站台。”
　　他把徐峰吓到了。
　　“言少，你是怎么想的？我记得以前有人说为了这种小事浪费时间就是慢性谋杀自己。”
　　“别那么小题大做。抽烟不也是谋杀自己？还不是有那么多人抽烟。”
　　“说正经的，特地去《她》首映式这个我觉得才叫做小题大做，可能产生的效果会适得其反。”徐峰认真评估。
　　李沐言不是不知道无事献殷勤看起来有多奇怪，尤其以他这种人设。但他不在乎别人看起来的效果如何。他只是想让齐奇见到他的诚意。
　　“你可能不知道，”为了让自己的团队放心，李沐言耐心解释那么做的原因，“其实我和齐奇不仅认识，我们还是朋友。”
　　徐峰迟疑了一下，接着谨慎核实：“问题是，齐奇知道吗？”
　　……我还没通知他。
　　李沐言不至于真的那么回答，他虚张声势：“你在质疑什么？”
　　徐峰很快回答：“为了更好澄清这次的爆料，我们本来想联系到齐奇团队的，但齐奇就一个经纪人，我在自我介绍后，他特别怠慢，一会儿说很忙，一会儿说这件事与他们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