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4)

　　李沐言终于有些坐不住。他的确在担心齐奇误解自己，可内心总有那么一丝莫名的自信，让他认为齐奇对他的看法和那些什么都不了解的网友不同，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想到，或许齐奇对他的看法比什么都不了解的网友要更糟。
　　“你有齐奇经纪人的电话？给我一下。”李沐言说。
　　徐峰讶异反问：“言少，你要自己联系那个经纪人吗？什么事？”
　　“我需要澄清《争锋》剧组选角的事与我无关。”
　　徐峰沉默良久，最终不得不问：“言少，你是怎么想到做那么掉价事情的？”
　　“我又不是待价而沽的商品，何必在意掉价不掉价？”
　　徐峰未必被说服，但出于对老板和薪水的尊重，他给出了十一个数字。
　　李沐言在挂断徐峰的电话后直接拨通那个号码。
　　“这里是王健，请问您是？”齐奇的经纪人很快接通电话。他没给李沐言更充足的时间来思考如何开口。
　　“我是李沐言。”李沐言只能先自报家门。
　　他的发言让手机另一端短暂静默了片刻，之后，经纪人有些怀疑的声音传过来：“李老师您好，请问找我什么事吗？”
　　“这是我的手机号，能不能麻烦你让齐奇回电？”
　　“行，我会转告齐奇的。”王健在挂断电话前爽快答应下来。
　　李沐言知道，对方必然会在结束通话后首先确认自己的手机号码，一旦确认了他的身份，应该会转告齐奇。至于说齐奇会不会回电……
　　李沐言只能等着这个答案被揭晓。
　　第七章
　　李沐言的手机铃声响起。立即伸手去抓手机的人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有些紧张。他首先看了一眼屏幕上陌生的号码，随即滑动通话按钮，放到耳边。
　　“喂，你好。”
　　“湿木头？”齐奇的声音很快从手机中传出，带着一丝笑意和亲切感。
　　这个李沐言差点忘记的绰号只花了一秒钟，便把他带回到十多年前的那个小山坡上。
　　“小猴子。”他念出由自己为对方起的诨名。
　　“呔，我乃齐天大圣是也。”
　　以前李沐言没一回听话的，但他长大了，“大圣。”如今他乖乖改口。
　　齐奇轻轻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听起来有那么一丝对过去的缅怀，就好像那些记忆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糟。不过，很快他进入正题：“所以，你找我什么事吗？”
　　“对不起。”李沐言脱口而出，这句话已经晚了十几年，但他终于有机会倾吐出来。
　　“那没什么大不了，你不需要如此耿耿于怀。”齐奇用真诚的语调说，“事实上，我遇到的糟糕的事情里，这件事根本不足挂齿。在我转学后，我还遇到用电烙铁烫我的校霸，曾经被人用棒球棒打得手臂骨折，甚至有一次有人用硫酸泼我……”
　　“什么！”李沐言通常挺沉得住气，但齐奇这一发言让他失控叫出来，他因为这些恶劣行为激愤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然后，齐奇快活笑起来：“骗你的。”
　　李沐言怔了好一会儿。“什么？”他不确定自己的耳朵是否在正常运作。
　　齐奇耐心解释：“你让我别太轻易原谅你，所以，我就受累再多骗骗你呗。”
　　“……辛苦你了。”
　　“没事，我是演员，最擅长演戏。”
　　“对了，”李沐言忽然想起来，“恭喜你获得威尼斯最佳男主角奖！”
　　“其实那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你不知道为了收买评委，我都已经倾家荡产了。”
　　李沐言想了好一会儿：“你又在骗我？”
　　“没错。”
　　“……别太辛苦了。”李沐言真心实意地说。
　　“所以，你知道番茄炒蛋是先炒番茄还是先炒蛋吗？”齐奇忽然没头没脑问。
　　李沐言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有鬼了，他赶紧用另一只手机上网搜索，与此同时施展缓兵之计：“你怎么忽然问到这个问题？”
　　“最近外卖吃腻了，我打算自己做饭，正想简单弄个番茄炒蛋，但似乎这个菜没那么简单。”
　　“其实挺简单的。”网页被打开，李沐言煞有其事介绍说，“你先炒蛋，然后盛起来备用，往炒锅下西红柿，七分热的时候再把炒蛋放进去一起炒。”
　　齐奇语重心长指出：“你想要假装这不是上网查出来的，就该再口语化一些，不要有‘备用’、‘七分热’这种用词。”
　　李沐言不得不点头赞同：“你说得很有道理。”
　　“好了，我准备去炒蛋了。”齐奇的声音里有被鼓得满满的勇气。
　　李沐言由衷祝福：“加油，你一定会成功。”
　　“先确认一下，火警电话是119对吧？”
　　“……要不然你煮个方便面得了？”
　　“孩子，你太天真，你以为我煮面就不会烧着厨房吗？”
　　“……你是不是又在受累骗我？”
　　“我没空骗你，我正准备炒蛋呢。”
　　“……万一着火记得用湿毛巾捂住口鼻，弯腰低下身体逃生。”
　　“放心，我能活下来。”齐奇笑着挂断了电话。
　　李沐言大概在放下手机的五分钟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拨通电话打算做的那件正事没做——他想要告诉齐奇，自己没有插手《争锋》剧组的选角，他还想说，如果让他选，他希望能够和齐奇搭档。
　　不过，眼下这件事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他想要说的那些事，也许根本不需要说出口。无论小猴子是不是原谅了湿木头，那年的暑假，最灼热的27天，它将一种微妙的友情熨烫在他们两人身体的某处，永远不会消退。
　　他们是朋友。也许李沐言是这段友情中的叛徒，可是，如果他们不是朋友，又谈何背叛？
　　李沐言与齐奇是朋友。
　　这件事根本不需要李沐言通知齐奇。
　　——所以，比网友更了解我的你，你对我的看法，一定是不需要我辩解的那一种，对不对？
　　李沐言莫名来了兴致，他拿起手机重新阅读起番茄炒蛋这道菜的烹调方法，一个念头从脑海闪过，他走到由助理负责采购的冰箱前打开查看。
　　就是那么神奇，他的冰箱里有番茄，还有鸡蛋。他居然还有葱。
　　十五分钟后，发生了更神奇的事——一盘看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的番茄炒蛋呈现在李沐言眼前。
　　李沐言必须对这盘番茄炒蛋做些什么。他拿起手机，对着番茄炒蛋拍了好几张照片，之后，挑选出角度光线最好的那一张。
　　他再一次打电话给徐峰，今天两通电话他都没达成自己拨打电话的本来目的，这一次，总算高效要到自己的微博账号密码。
　　徐峰为此有些担心——他不得不担心李沐言又在自己微博上发一些能够让他们焦头烂额的言论——李沐言好言安抚，“放心，我就是放一张番茄炒蛋的照片。”在徐峰怀疑自己手机通话功能出现什么奇怪故障的时候，李沐言挂断电话，登陆自己的微博。
　　他把美妙的番茄炒蛋图片放到网上，一句话也没说。他总是这样，走自己的路，管别人研究他的脚印研究出一朵朵花来。
　　很快，粉丝的确琢磨出很多花头。甚至，因为有人随口问了一句是不是女朋友给李沐言做的番茄炒蛋导致一众女友粉在微博下面鬼哭狼嚎起来。李沐言因为蓦然发现自己悲催落得没有女朋友，不得不自己做番茄炒蛋的境地而怅然若失，不过紧接着，齐奇给他发来一条短信，“你会做番茄炒蛋有什么稀奇的，你会烧厨房吗？”读完短信，李沐言的心情立即畅快起来，甚至自己对着自己笑出声来。
　　第八章
　　齐奇的身体站得笔直，他并没有比李沐言高，却只用了最简单的眼神便表达出睥睨着的高高在上。
　　“我没空听你的故事，你已经浪费我两分钟的时间。”
　　“这不是故事。”李沐言立即说，“这是合理的推测，只要你给我时间，我就能找到证据。”
　　“我已经给过你时间，考试都是有时限的，不要以为你值得别人为你破例。”
　　“恕我直言，长官，你是不是还活在学校里？在学校里，你可以每一场考试都拿到最高分，但现实并不是考试。”
　　“你……”齐奇气结地抬眼瞪向李沐言，原本傲慢冰冷的表情碎裂开来，他伸手用因为用力而笔直的手指指向并不存在的办公室房门，“申请驳回，给我出去。”
　　“遵命长官，我这就出去，大概下班前赶不回来了。”李沐言用带着一丝戏谑的语调阴奉阳违说，接着转身随便朝某个方向走两步。
　　“邢晖！”齐奇微微提高的声音里透漏出一丝气急败坏的意味。
　　导演在这时喊停。
　　这段男三试镜的戏份告一段落。
　　即将由李沐言主演的电视剧《争锋》主要讲述的是作为警察的李沐言与反派男二斗智斗勇的故事，如今，男二的人选剧组也已经敲定，于是李沐言瞄准男三。男三是李沐言的长官，一个警校的高材生，刻板的学院派，最初他只会纸上谈兵，却瞧不起李沐言的办案风格，但在屡屡被李沐言违抗冒犯后，最终因为对方的实绩而心悦诚服。看起来，男三这个角色并不是特别有挑战，李沐言有想过威尼斯影帝会不会嫌弃，他试着发消息询问齐奇有没有兴趣，对方特别爽快表示愿意来竞争一下。
　　原本除了男二和女一，其他角色剧组都是打算随便找的，李沐言为了表示自己没潜规则人家威尼斯影帝，趁着导演给女主试镜，提出建议增加对男三的面试。与齐奇一同竞演的还有另外三名小鲜肉。齐奇是第一个面试的，而李沐言陪着他搭完戏后，就直接跟完成面试的人一同离开了会场。
　　为此，齐奇一边往外走，一边好奇地转头打量他：“这样不要紧吗？你不用和另外三位候选人对戏？”
　　“导演认为不需要。”李沐言说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应该说，这句话并不假，他只是假装忘了当导演需要他的时候，他也没答应。
　　闻言齐奇好笑地睨他：“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导演怎么恳求你来对戏你都不答应的大牌呢。”
　　李沐言不得不叹服：“你怎么那么了解我？”
　　“那么说的话，不仅仅是我，全国网友都挺了解你的。”
　　李沐言听得懂齐奇的潜台词，有意揶揄的人在那么说时，又多少透漏出一丝对他的担忧。他因此刻意笑了笑，故弄玄虚对对方说：“你别看我一身臭毛病，其实我是个特别有用的男人。”
　　“你有什么用？”
　　“我可以用来骂。”
　　齐奇微微愣了一下，很快，他若无其事笑起来，朝李沐言点头一本正经点评说：“嗯，经久耐骂，省时省电。”
　　李沐言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在被夸奖，齐奇忽然凑近他，还用鼻子嗅了好几下。“其实你也不臭。”又“真情实感”地如此补充表示。
　　李沐言不得不由衷感叹：“我终于遇到知音了。”
　　这时，两人抵达停车场。之前两人都是开车前来的，这时候各自取车，自然是各自回家。然而，当见到齐奇用车钥匙开锁，李沐言发现自己并不想就此作别。“时间不早了，我请你吃午饭吧。”他提议道。
　　齐奇立即摇头说：“你特地为我争取了这次机会，应该是我请你吃饭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