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精灵的缝纫机(2)
李杰家的院门敞开，里面已经聚集了七八个看热闹的村民，土狗太阳栓在门口“汪汪”地叫。李杰站在人群中央，被一名不断嚎哭的中年妇女拉扯着衣服。
“没良心的啊你这个，我舍了半条命把你生下来，上赶着求着人家李寡妇养活你啊，辛辛苦苦供你上学你不念，一走就是十年啊，好容易把你盼回来，你就这么对我们啊……那可是你亲哥哥，你怎么忍心这么绝情啊！就这么对我们啊，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女人开始还是假哭，后来说着说着自己都信了，竟然产生了几分真情实感，简直是伤心欲绝。
李杰就那样站着，表情明显不悦，又不好对这么大年纪的人发作。村民们看热闹不嫌事大，都围观到人家院子里了，也没有一个过来劝的，郑永昶有种冲动想给他们一人买个瓜。
郑永昶大概了解李杰家里的情况，看这女人撒泼的样子八成是他那个生了儿子不养还天天要钱的亲生母亲。李杰和亲妈两方对峙，邻居们秉持着不干预不偏袒的原则安心看戏。郑永昶觉得自己作为正义的使者，必须去支援一下前男友，用二比一的人数压倒他妈。
“小杰你干啥呢，咋这么多人，”郑永昶走进院子拉李杰，一扭头又夸张地看着女人说，“呦，阿姨您这是怎么了？我们小杰惹您不高兴了？”
女人在悲伤中抽空瞄了郑永昶一眼，发现不认识，心想李杰也不可能交到什么有本事的朋友，便又撒泼说：“你谁呀，我是他妈，你是这小兔崽子叫来的帮手？哎呦，没天理了，两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没用的老太太！”
“你是李姨？不是吧这才几年不见，您怎么老成这样了？”郑永昶吃惊道：“李姨我是小郑啊！”
“谁他娘的是李寡妇！这小崽子故意叫你过来气我的是不是，我是他亲妈！”女人脸色铁青，气得连哭都忘了。
“你有亲妈？那为啥是李姨把你养大的……你俩小时候失散了？”郑永昶接着点火。
李杰觉得这话有点诛心，想要开口让郑永昶别说得太过，那女人却突然“哇”地一声坐到了地上。
只见这位亲妈一屁股坐进了田里，后背将木架靠得摇摇晃晃，一边哭一边将果子和树叶往下拽，破坏力超强，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小崽子”、“小王八”。
郑永昶心里好笑，想着这妈真是亲妈中的一朵奇葩，李杰那边情绪却不太对。
李杰沉默地看着自己母亲撒泼，直到她拽下了第五个小番茄，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闭嘴！起来！”
亲妈被震了一下，继续哭。
“起来！没听见吗，起来！”
亲妈似乎没想到李杰真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自己发火，打心底里觉得特别委屈，硬拉着众人评理，双手抱住藤架摇得更起劲了。
李杰冲到母亲面前，拉住她的胳膊想把人拉起来。亲妈死赖在地上不动，被李杰拖着走了几米，终于在裤子被磨漏之前站了起来。
李杰是真的怒了，再没给亲妈撒泼的机会，直接把人向外推。亲妈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直栽向旁边一位吃瓜大叔的怀里。大叔本来想躲开，奈何动作不够快，只能硬着头皮接住。
大叔被碰了瓷，只好下水当和事佬，众人也开始劝李杰别冲动。
亲妈见有人撑腰，挺直了腰杆硬要往里走，李杰直接抄起了墙角的一把铁锹，抡起来将人向外赶。郑永昶连忙拦腰将李杰往回拉，生怕他真的伤到人。
看热闹的人本来想劝两句，却见李杰是动了真火，一个个都讪讪地走了。
李杰不顾郑永昶阻拦，直抡着铁锹追赶众人，最后连亲妈都被唬住，骂骂咧咧地走了。
“小杰，行了……李杰！”见李杰余怒未消，郑永昶连忙伸手去阻止李杰的攻势，“人都走了，消消气，进屋……我靠！”
李杰疯狂地操着铁锹，铲头直朝着郑永昶脸上抡去，所幸在击中对方的前一刻瞬间头脑清明，凶器堪堪停留在耳侧。
郑永昶火速伸出手拨开贴着自己的铁锹，从李杰手中抢过来，扔到地上。
“你他妈的真敢削我脑袋！” 郑永昶怒道。
“我没，没想打你，真没……”
“你这是没碰着我，今天要是真打着我，信不信我亲妈也来你门前号丧！”
两个人对视片刻，都笑了。
李杰给郑永昶拿了个小凳子，自己去收拾院子里的狼藉。郑永昶看了看脚下白色的鞋底，没纠结太久，也弯腰帮着整理。
竹质的藤架被摇晃得松散，成熟的、没成熟的小番茄、黄瓜被扔得到处都是，有些已经被踩烂了。
李杰挑了些完好的，压出井水洗干净，给郑永昶吃。井水冰镇过的小番茄清凉甘甜，郑永昶觉着不错，连吃了好几个。
“这个挺甜的，男男特别喜欢，我专门给他种的。”李杰说。
“……所以你刚才打人，是因为亲妈摘了干弟弟的西红柿？”郑永昶问。
“不是，”李杰低头看着脚尖，“作贱我就算了，平白无敌地糟践东西。”
郑永昶帮了忙，李杰留他吃晚饭。郑永昶发现到了这个时间院子里也只有他自己，便问：“你一个人住？”
“嗯，”李杰点头，“我和那些人没办法住一起，这是干妈的房子，他们在镇上定居，算是留给我了。”
“你回来多久了？”
“快两年了。”、
“那你……”郑永昶本来想问他为什么会回到乡下，却发现自己也不适合问这么多，转而改口：“……那你对这村子肯定很熟了，能带我走走吗？”
“你又是来调研的，村子要开发？”
“嗯，要整体转型，做改造。我要再走走看看，还需要听一下你们的想法。”
“行，我带你走。”
“那走吧，我请你蹭饭，”郑永昶说：“乐乐农家院，铁锅炖大鹅。”
晚饭依旧是蹭乡政府的，烀饼子铁锅炖，小刘吃得一脸幸福。
酒过三巡，李杰荣升为特聘向导，带郑永昶进山调研。乡政府的人负责带领小刘，去各家做民意调查。
李杰两年前回到鸡冠子村，便一直比较低调，要不是和原家庭纠纷不断，其实是很少有人注意的。因此在郑永昶说自己和李杰是很多年的朋友时，众人都很讶异。好在李杰从小在山里面跑，对山中情况很熟悉，也算是个专业的向导了。
吃过饭，李杰和郑永昶打了声招呼说要回去遛狗。
“折腾了一天，我得去遛太阳，闷死它了。”
“那快去吧，有点晚了，”郑永昶说：“哎，等等，你管那狗叫什么？”
“……太阳。”
“不是我以为的那个太阳吧？”
“……当然不是，”李杰指天，“是……每天早上都会出现的那个太阳。”
“哎，日哥回来了。来，日哥抱抱……”郑永昶刚进宿舍门，就被周斌C位埋胸，“哎呦我闻见了什么，牛排的味道。”
周斌一脸陶醉，郑永昶勾住他的下巴，声调上扬：“想要？”
“想，”周斌狗腿道：“小太阳哥哥，有员工福利吗，带回来给我舔两口？”
郑永昶将周斌翻了个身，用膝盖顶了一下他的屁股：“再发骚干你信不信！”
“哎呦，服务员买单，慢走不送！”周斌面朝床单作自由泳状挣扎。
作为一个自立自强的好富二代，郑永昶早些年课余时间，都会去兼职赚些生活费。大二开学后，郑永昶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西餐厅上班，在学习之余换换脑子，顺便蹭饭。
经过这次兼职，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的日哥结识了乡村杀马特少年李杰，并开始了一段孽缘。
与其说十年后因为杂毛狗和开裆裤再次结缘有些尴尬，不如细想这二人之前的每一次相聚，似乎都不那么愉快。
☆、第三章 西餐厅
上午十点钟，下着小雨，学生街上人很少。转角处有一家玻璃墙的店铺，面积不大却很精致，门前的砖头、齿轮、自行车显示出工业风的装修风格，从地面生长出的藤蔓向上缠绕，绿色的叶子在细雨中微微摇动。在绿色植物的掩映下，是鲜红色的招牌，上面是几个严重破坏氛围的大字——大学生自助牛排西餐28元一位。
一个戴着醒目的白色耳机、学生打扮的男生小跑着来到店门口。他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整理了一下发型，又掸了掸身上的水，推开门走了进去。
“你好，我是昨天电话联系过的，做兼职。”
“你好！”吧台后面坐着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了件橙色翻领的运动服，头发扎成马尾，长了一张挑剔的脸。“郑永昌是吧？”
“……啊，对。”
“我电话里和你说了，现在要招一个人负责收银，下班前收拾一下前面的卫生。”老板娘递给他一个记事本，“你大学生这些应该没问题吧，来，记一下名字和电话。”
郑永昶接过笔纸写名字。
“蓝色夹子里是签到表，这页是你的。”老板娘打开文件夹，用手指点了下，“每次上下班自己记一下时间和日期，关系到你的工资，别忘了。哎，这个字念昌啊？”
“……昶，三声，阳光的意思。”郑永昶抬头笑了下，他的名字从幼儿园老师开始就没被念对过。
“你这名儿……查字典起的吧？五行缺水？”老板娘也乐了，“你看一下时间表，周一周二中午，周三下午，周五周六全天，行吗？最好都过来，不然我不好安排。”
“我周三有课，来不了，能和其他同事换一下吗？”郑永昶说。
老板娘蹙眉:“店里现在缺人，排不开，你下课了直接过来行吗？你来之前我先叫打扫卫生的顶一会儿。”
“好吧，我下课就赶过来。”郑永昶说。
“你看一下菜单，一共四款牛排，价格都一样，饮料和沙拉自助，小食和酒单点。”老板娘指了指墙上的菜单，“看看有没有不懂的，点单等下叫李……算了，我教你。”
老板娘站了起来，招手让郑永昶过去看。郑永昶才发现她运动服下面穿了一条紫色蕾丝长裙，粉色瓢鞋里面穿着白色高筒棉袜子。
“这风格真混搭！”郑永昶想。
餐厅的营业时间是十一点，厨师已经开始忙碌，厨房的窗口飘出各种酱料的香味儿。郑永昶来的早了，没有需要他的工作，老板娘问他要不要先吃饭。郑永昶盛了一大碗自助的卷心粉，配上冲泡的低浓度柠檬水，随便找了一桌坐下吃了起来。
餐厅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郑永昶埋头吃饭没有理会。
“来了，赶紧收拾一下，我先走了。”老板娘说，“今天有人负责点单，你不用管，上菜收拾桌子麻利点儿。”
来人去角落拿了扫把开始扫地，没有说话。
“听见没啊，你倒是吱个声！”老板娘说。
“听见了。”男孩儿的声音有些嘶哑，像是还在变声期。
老板娘收拾好包走到门口，又嘱咐郑永昶:“小郑，你第一天来，点餐的时候仔细点儿，别的不用管，不懂的问你张哥。”
“嗯，知道了，姐你慢走。”郑永昶说。
郑永昶专心致志地吃着他的卷心粉，他最近喜欢吃西餐，所以才选择了来这家餐厅做兼职。据知情人士透漏，他们家员工伙食很好，平时吃的都是和顾客一样的菜，偶尔还有牛排福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