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配(7)
我安慰他,不要难过,你现在有我了。
他用鼻尖用嘴唇蹭我的肚皮,然后说,温嘉,你饿了,肚子在咕咕叫。
我就笑了,我揍了他一下,只是轻轻一下,拍在他的头上,他就死了。
我被那个荒诞的噩梦惊醒,躺在床上,踢掉沉沉的被子,我坐了起来,看着四周,好黑啊。
我对着空气喊了一声,床头的钟“哒、哒、哒”,我就把闹钟给丢了。
脾气来的无缘无故,我大喊一声,发出无意义的声音,然后把被子全都掀翻在了地上。
我觉得他好惨,别人死了有墓有碑,可他没了,连个会记住他的人都没有。
37
我今天也梦见他了,是个好梦,没什么死不死的,我们就是简简单单待在一块,我给他煮了一碗面。他说他从来没过过生日,我说,以后每一年生日我都给你过。
那梦有点长,整整五年,我陪他过了五年生日。
我面煮的不好吃,每次要不是坨了,就是太硬,他特别能夸我,吃了精光连汤都不剩。他说好吃,又说,温嘉手艺好。
一整晚我都在给他煮面,后来我就醒了,睁开眼之后,我下床去厨房,锅里放水开始自己煮面。我煮的面真的很难吃,面条糊成了一团,我尝了一口,然后全倒了。
这都能吃进去,沈宴真是个神人。
38
我也不是能经常梦到他,工作忙的时候,晚上睡得很熟或者吃了安眠药后,就见不到他了。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一年之后,我从每星期能梦见他的频率降低到了一个月才能见到他一次。有时候我们在说话,有时候是在旅行,我记得有一次他对我说,温嘉你走出来了吗?
我说,没有呢,我还在想你。
他摇头,他朝我伸手,他坐在一张蓝色沙发上,我不记得我们家有蓝颜色的沙发。我走到他身前,跪在地上,把脸趴在他的膝盖上,我轻轻蹭他,我说,沈宴,你把我带走吧。
他没有说话,手覆在我的发顶,叹了一口气。
后来,我彻底见不到他了。
我去买了一个蓝色沙发放在家里,我躺在上面。
门窗紧闭,我买了很多胶带,把房门缝隙捂严实。煤炭在盆里烧,屋子里逐渐发闷,我觉得很热,呼吸压在肺里,我咳嗽了一声,揪住自己的肩膀,把自己狠狠压在沙发里。
我好像又梦到了他,他对我说,温嘉,我们结婚吧。
“温嘉……赵温嘉……你给我开门。”
门突然被砸响,一下比一下声响,门外有人在喊,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而后门被撞开,他踢翻了炭盆,一把抱住了我。我缩在他的怀里,整个世界都在晃,一寸寸变暗。
我醒过来时,是在医院里了。
我动了一下,手臂上很沉,我侧头看过去,我的左手被他抱在怀里,他半个身子靠在我身边。
他没有醒过来,我尝试着把手伸出去,可又被他给用力按住,我叹了口气,低声道:“沈宴……”
他微微动了动,维持着那个动作几秒,然后似乎清醒了。
他仰起头看我,神色一喜,却又立刻生气起来,撒开我的手,怒气冲冲看着我,“你怎么可以烧炭?赵温嘉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你要自杀吗?”
我被他凶着,都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他,瘪起嘴,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他一愣,随即哀叫一声,他说,“你怎么又哭?不要每次遇到事情就哭啊。”
我哭得更凶,还带着抽泣,越来越大声。他抓着头发,想要过来抱我,又不敢,他的手小心翼翼地碰着我的肩膀,我听到他说:“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温嘉,你别哭了,乖,好不好,不哭了,人没事就好了。”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脸,想到之前做的梦。
我坐在蓝色沙发里,沈宴站在我身前,他对我说,温嘉你要好好活下去。
39
我在医院呆了两周,见得最多的是沈宴。他每天都会来,坐在我床边,我浑身发懒蜷在被子里,我一开始不和他说话,他也不主动搭话,整个房间里都是安静,偶尔有他敲打键盘的声音。
到了饭点他会问我想吃什么,我不说,他就按照自己的心意买,整整三天我早中晚吃的都是红豆粥。
他则在我身边变着花样吃,中餐西餐更过分的还有麻辣烫。我背对着他趴在床上,肚子饿了又不想喝红豆粥,却还要闻着那酸酸辣辣的气味,我实在忍不住,扭过头去对他说道:“你能不能出去吃?”
他把一根笋尖咬断,咧开嘴朝我笑,“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他问我要吃什么,我沉默不语,他就开始倒计时,一边喊数字一边说,“最后五秒,不说我就还是给你买红豆粥。”
我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他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后,重新倒数。
我急忙道:“猪骨拉面……我想吃这个。”
他把自己吃剩下的餐盒放进袋子里,他说:“行,这就给你买去。”
我嘴里寡淡无味,那碗猪骨拉面被我连着汤水一块吃完了。沈宴过来收拾,我把面盒给他,他问我好吃吗,我说还行。
“那明天想吃什么?”
我一开始不想回答,可又害怕他给我买红豆粥,我就说:“你吃什么就什么。”
第二天,他吃了红豆粥。
40
我出院后,大概是怕我还会有什么轻生举行,波文竟然和他站在了一条线上。沈宴每天都会来找我,我不给他开门他就坐在门外一直等着。
物业保安来问我需不需要报警,我觉得太难看,拉开门问他是不是变态跟踪狂?
他现在倒是没脾气了,听到我这么骂他也不生气,他对我说,他不放心我。
我不理他,门也没关,走回客厅,他也紧跟着走了进来。我去厨房喝凉水降火,出来时就看到他坐在沙发上。
我捏着水杯,心里烦躁,我站在离他五步开外,我问他,“你之前那么讨厌我,现在又为什么要来缠着我?”
他坐在夕阳投入房内的光晕里,肩膀上像是蒙了一层铂金,他想了想说道:“我之前的确是很讨厌你,觉得你是罪魁祸首。我把你赶走,对你说难听的话,我以为这样就够了,我就能自由,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不是。
那段时间我都不敢睡,我怕我睡着了,你的沈宴就会出来。”说到这,他下意识地朝我这边看过来。
我盯着他,握紧了拳头。
他就立刻撇开眼,他说:“可能越想逃离就越无法抗拒,人不可能永远不睡,当我睡着时我就梦见了你。你走在前面,跑着跳着,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开心过,你对我笑,你说,沈宴我要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然后我就问你,永远是多久?”
他嗤了一声,嘲笑道:“我醒来后还估摸着我怎么会说出这么蠢的问题,后来一想那不是我。”
我在心里喊着沈宴,眼眶发烫,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安静等待,听他问,“温嘉,你说永远是多久?”
我低下头,看着发白的指关节,几乎是异口同声,我与他同时说:“永远就是,从这一刻的生到下一刻的死。”
他笑了,后背压进沙发里,他说:“我做了很多梦,梦见你和他。你们在一起玩在一起笑去世界各地旅行,他跪在雪地里和你求婚,他抱着你转圈,他大声喊着爱你。”沈宴叹了口气,“明明是我却又不是我。”
我心里震动,我问他,“那后来呢?”
“后来?”他摸了一下鼻子,脸上漾出一个浅笑,我盯着那个笑容,听他说,“我好像重新认识了你,虽然我知道那是他的记忆,可这些记忆太美了,我舍不得不去想,不愿意视而不见。”
他站了起来,朝我走来,他对我说,“我还知道了,你之前和我说的那句话。”他顿了顿,似乎在想,纠正着嘴型,他说:“qamuSHa' ,我也会说。”
41
我透过他,试图去追踪一些其他痕迹。
可他只是他,偶尔闪现出来的影子,只是我的错觉。
因为我自戕的行为,波文不再任由我这样消沉下去,他重新为我约了心理医生,我没有拒绝。周五下着大雨,我现在一看到雨就心烦,想要出门的意愿在听到雨滴声时立刻缩了回去。我打算和波文说改天再去,门铃就响了,接着沈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赵温嘉,开个门。”
我把门拉开,他站在门外笑盈盈看着我,我问他,“有事吗?”
他说:“你经纪人找我,说你今天要去医院,我送你过去。”
我说不去了,他就说不是约好了吗?我皱起眉,说,“你别多管闲事。”
他愣了一下,也不说话了,就看着我,我在他的目光下竟然觉得无端心虚。我听到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他的声音在洋洋洒洒的雨水里变得模糊,他低声道:“我不觉得这是多管闲事。”
我呆了呆,背过身去,我说,“那你等我一下。”
我随他下楼,他的车停在车库里,他替我拉开副驾驶门,我看了他一眼,他眉眼低垂。我上了车,他从前面绕过来,打开车门,逼仄的空间里,我嗅到他身上松木质地的香水味,是我买的。
车子开始发动,他点开音响,然后问我,“吃过饭了吗?”
“吃了。”
“吃了什么?”
我不说话,他追着又问了一遍。我把脸朝向车窗外,车子从地下车库出去,阴蓝的天往下坠,我说:“你昨天给我买的绿豆饼,我热了一下,都吃了。”
他就笑了,笑声和以前如出一辙。我悄悄捂住心口,大喘了一口气。
到了医院,进去的时候恰好看到心理医生和前台说话,她看到我和沈宴一起过来微微一愣。我走进房间,沈宴就坐在外面沙发,门轻轻关上,他像只招财猫朝我挥手。
我转过身,看到医生朝我笑,她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我说不好。
我和她说,我之前会做梦,现在连梦都没有了。我靠在沙发里,我说我之前自杀过,但被沈宴救了回来。
我提起了沈宴,医生若有所思,她对我说:“其实前段时间,沈宴来找过我,问我能不能让他消失的人格回来。”
我看向她,她说:“你们的事情,我也知道了很多,我希望你们都能好起来,心理治疗是一个漫长艰难的过程。温嘉,你有没有想过,沈宴一直都是沈宴,他现在只是痊愈了而已。”
我摇头,我说:“我不能这么想,这样对他太残忍了。”
医生叹了一口气,我低下头,我听到她说:“曾经有一个说法,双重人格其实也能称为是‘自我意识分化’,病人把自身分成了两个部分,我们暂且把这两部分认为是观察者自我和被观察者自我。
自我分化后,观察者的自我成了主体,被观察者自我则成了客体。也就是说,作为观察者自我往往是‘理想的自我’,而作为被观察者自我就是‘现实的自我’。
理想的自我是道德社会要求他所要达成的目标,沈宴从小便活在被人的目光里,他不愿意让父母失望,兢兢业业给自己规划好一切,他割舍了很多,也努力了很多,逐步达成完整自己的社会价值。而现实的自我是关于他确实像什么人的思想和态度,这成了他的一个伊甸园,他的梦想兴趣包括爱都像是果实一样才里面催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