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炭同炉(40)

　　白师傅哦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了。
　　二十年前，白延亭也算是意气风发的时候，那个时候业界在构建机器性能上有一大难点，而这个难点有两种处理方案。一时间，白延亭专研的新断融法和当时国外的萃熔法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本来白延亭的新方案已经进行的差不多，结果关键点上，HD在万晨的项目出事了。
　　一开始是小范围的渗锈，后来一发不可收拾，整个机器内部运行到一半的时候受力不稳，甚至会有金属扭曲变形，有着垮塌失控的风险。这个方案立马就被叫停，可还没等一年，AY推出的萃熔法就成功了。
　　然后AY飞快地申请了专利，一瞬间占领了整个市场。
　　这件事是老爷子的心病，也是把白延亭身体拖垮的原因，老人带了一代又一代的徒弟想要找到这个问题的所在之点。直到林瑜来了才找到了一点曙光，一开始是国内钢材的问题，后来有和环境水质有关，最后，林瑜点明关键所在，他们找到了最佳微量元素的添加比例。
　　这也就是为什么，白师傅退休了以后HD愿意让林瑜年纪轻轻就独挑大梁的原因，这个方案比市场上目前竞价低百分之二十以上，性能更优，甚至更加环保，现在HD就等着AY的专利一到期。
　　现在这国内国外，大大小小的厂商都已经私底下把萃熔法摸了个透彻，压根就不知道新的技术已经成功了。等到专利一到期，那些仿冒AY的产品一出世，就是HD瓜分整个市场的时候了。
　　老爷子把鱼开膛破肚去了鱼线又掏了鱼泡，他示意林瑜帮着拿下生抽来腌一腌，这样好入味。白师傅一边忙活一边说：“我还以为是别的事你不带闵家那小子过来呢，说半天这点事，你也别太把我的事放在心上了。“
　　白老爷子二十年前吃了经验主义的大亏，自然是自己掏腰包赔了钱的，后来万晨的单子一丢，还被调到冷板凳上坐了好几年。这社会上的人又是看人下菜碟的，林瑜冷言冷语听多了，自然是站在他师傅这边，万事想要小心一点了去。这单子又大，一点失误又不能有。
　　说到底，他还是不放心闵霈的。
　　白延亭看了林瑜一眼，知道这小徒弟是在想别的什么事了，他将鱼一条一条的摆好：“你啊，别想太多，不带闵家那小子来也是对的。我提醒你句，那闵家的事情多的数不清，你和他啊……“
　　老人转身去洗手，林瑜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来了兴趣，林瑜道：“我见过AY新上任的负责人了，是李海生，他和闵家有过什么接触吗？“
　　林瑜随口一问，白延亭的动作一顿，老人扭过头来：“谁，哪个李海生？”
　　“看我看那人对万晨挺熟悉的。”林瑜不好多说，之说遇见了。
　　“这家伙去了AY，没想到啊，没想到。“
　　原来白师傅当年在万晨技术出差的早几年，正是闵霈还没出生之前，白师傅和万晨那边的人联系还挺多，守在万晨工地上，自然是什么事都知道的一点的。闵大小姐，也就是闵章莹那个时候在学校里谈了一个男朋友，毕业了以后还不忘提拔男友一把，直接让那人进了万晨。
　　“你别说，闵章莹那时候对李海生是真好。小轿车都不常见的那几年，闵章莹怕李海生住的远，交通不便，还把自己的车给人家开去了。“
　　林瑜一听，脑袋嗡得一声响，终于把之前看到的闵章莹和李海生那两人毕业院校联系在了一起。
　　白师傅还不知闵霈和李海生长那么像的事情，老人悄悄凑过来说了声：“后来不是分手了嘛，李海生赖在万晨不走，还有人说他们又好了，又分了，等这小公子一出生，就不见那人踪影了。唉，搞半天怎么又回来了。“
　　要不是闵章莹毅然做人工受精的那个年头网络还不发达，就这件事，放在现在分分钟肯定是要炸的。林瑜一下子想不明白，闵章莹那种性格的人，会放着这炸弹不在意，就这么等了这么多年？他又想起闵霈的话，闵章莹真的是等到自己儿子对身世不满了以后，才开始行动的那种人吗？
　　同一个时间里，闵霈来了上一次他请林瑜吃饭的那个小会所。这一次，被请的人是他，闵霈自然有点紧张。龙城这个月份猛地开始降温，之前那波光粼粼郁郁葱葱的景色已经不见了，闵霈踏上木地板，拉开了门。
　　李海生在里面等他。
　　其实之前很多人，包括包名章、周氏两兄弟都弄错了，闵大少看上去人来疯，其实就是不喜欢闹腾的环境，他和林瑜一样，喜欢温馨自然的安谧空间。可到了龙城以后，除了在林瑜家里感受到过那种氛围，就是在这个一刻了。
　　闵霈真的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年长长辈等待自己的感觉。
　　他上前一步，缓缓合上木门，李海生坐在那里等着他的到来。闵霈喝了口绿茶，味道温度刚刚好，闵大少轻轻将茶杯放下，坐直了身子，称赞了一声。
　　李海生笑了，“我也是喜欢喝绿茶，红茶什么的嫌弃有股味道。“说完这人就抿了一口自己的。闵霈自然是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李海生突然找自己肯定是要谈些什么的。
　　李海生慢慢放下茶杯，看着窗外的水色，眼中似乎带着某些怀念。
　　闵霈知道，正题来了。
　　“闵霈啊，”李海生悠悠开口，“你母亲章莹她这些年，过的好吗？”


第四十六章
　　闵霈坐在那里，听了这句话手一抖，大半的茶水就撒了出来。滚烫的绿茶，也不说疼，李海生默默地抽了张纸巾递给他。
　　闵霈接了。
　　这两人坐在那里，沉默许久，最后李海生率先开口：“也不是想问什么，只是当年和你母亲分手以后刚好拿到了通知书，出了国，之后就再也一直没有再见过她。章莹她，她……和你说过我吗？”
　　自然是没有的，闵章莹当年和李海生分手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后来闵章莹去做了人工授精，还有人把这段故事写成了什么八卦小传刊登了的。闵霈的外公那个时候还在，自然是一怒之下让公司里的所有人都封了口。
　　可万事一堵，不如一疏。
　　闵霈的外公也聪明，知道这种事情越是不说，就越是风言风语。可是他宠他的宝贝女儿，既然要做，就做的轰轰烈烈，大大方方，让人家也看看我们闵氏以后小姑娘当家，是不靠男人的。
　　闵霈他外公一边封锁消息，一边把姿态摆正，别人说了一段时间，自然也没了趣味。主要是李海生一出国，闵章莹就去做手术，还成功了。这男女主角都已经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再说就没了趣味。
　　当时肯定有人嘀咕过闵章莹怀孕的时间太快。但是闵霈和李海生一直没遇上，自然只是嘀咕了几下就没了声息。
　　可现在听李海生的话语，并不是这个味道。
　　“没有，我妈她没有和我说过她以前发生的事情。“闵霈将茶杯推远一点，眉头微紧：“我从小就清楚自己是怎么来的，所以也不曾想过有一天会遇到和自己长得像的人，也未曾想过你是我母亲的旧识。”
　　“那是，那是，上次百年校庆你才多大，所有人都到了，也没看到你母亲带你过来玩玩。”
　　“是啊，这天底下巧合的事情太多了。”
　　这两个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闵霈这话说出来就是一个意思，我知道你是我母亲的熟人，也知道我们俩长得像，可这天底下的巧合多了去了。我们见面几次，你现在这么说，反倒有点唐突了。
　　李海生是谁，听到闵霈这么说他就知道了。
　　他被之前闵霈求婚的视频一刺激，本来手里是握了好好的一套牌的，结果一急，直接就放了王炸出来。他现在看闵霈这态度，还有和闵章莹一模一样，一深思就皱眉的习惯，知道自己这牌出早了。
　　王牌虽然出早了，但挽回的机会还是有的。
　　李海生长叹一口气，这倒是把闵霈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我啊，本来是想着带你去玩一玩，两个人多熟悉一下以后才和你说这种事情的。可是年纪大了，一时冲动还是没忍住。”
　　这人直截了当，倒是给闵霈添加了许多好感，李海生喊人上菜，说这事不谈了，吃饱了再说。上菜间隙之中，李海生感叹一声：“年纪大啦，你看到你就忍不住想多说几句，没想到你的感受，对不住，对不住。“
　　闵霈倒是赶忙将话题接了过去，他低头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李海生的左手，无名指上面没有戒指，其他地方也没有常年佩戴后摘下来的痕迹。察觉到闵霈的视线，李海生笑了。
　　“当年有过一个的，后来和你母亲吵得凶，就直接扔了。我这一辈子没有结婚，可能就是再也遇不到当年那个缘分了。”
　　闵霈慢慢地将菜碗移动了一下，李海生忙着道让闵霈先吃菜，一副长辈关心晚辈的样子。口袋里的手机刚刚调成了景音，微微动了一下，闵霈将手机放在桌上，看了一眼信息。
　　母：【我看到视频了。】
　　他将手机翻过来放置，再喝了一口绿茶，这个时候水已经温了，可是茶喝起来有一股特别的味道。闵霈将茶杯放下，看了一眼今晚的菜色，大部分是符合自己胃口的。
　　闵霈不由笑了。
　　而就在同一个时间里，白师傅的鱼终于上了桌。翘嘴鱼刺少味鲜，自然是要吃新鲜的，白延亭招呼林瑜先过来吃。他见自己小徒弟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手机上翻看着什么，白师傅上前一看，拍了林瑜手背一下。
　　“又不是小孩子了，吃饭玩什么手机。”
　　林瑜默默将手机收起来，他刚刚去网上找闵章莹当年的事情，利用起查找文献的专业精神，终于明白了MZY、LHS、H、A、MJXGZ、MZ等等词汇大概是什么意思。他看得头疼，于是按着眉心将手机收了起来。
　　白师傅知道林瑜喝不了多少的酒，再说是开车来的，他看林瑜似乎精神状况不在这边，于是问：“你这是怎么了？”
　　林瑜还是按奈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追问了一句，“当年李海生到底是为什么要和闵霈的母亲分手的？”
　　“他啊，说的简单点是蠢，说得不好听，那是那人有问题。”白师傅点点自己的脑袋：“闵章莹是运气好，早发现了。当时的管理不比现在先进，比如说你想在HD买点东西，直接开票给车间，领东西走就是，钱直接算到工资里。那个李海生啊，以次充好啊，被发现了啊。”
　　林瑜看了过来，老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摇摇头，“那么多年的事情了，还有谁记得那么清楚，反正就是分了。”白延亭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不过你也是真陷下去了啊，这么关心。”
　　林瑜收起脸上的表情，开始吃饭，他夹了尾鱼，“我关心是因为上一次遇见了李海生，看见他手上没有戴戒指。就怕这两人旧情复燃，HD就再一次完了，还是在你徒弟的见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