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铃人(34)
与他对话的那个女人在安静了几秒后,突然爆发,发出了更甚于方才几倍的尖刻喊叫:“我还不是为了你?我还不是为了你!”
易麒瞬间被吓了一跳,甚至连依旧握在门把上的手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宋时清似乎也惊到了,安静了几秒后再次开口时语气好了许多。
“妈你别这样,你先进来再说好不好?”
原来那竟是他曾提起过的,与他完全无法和平相处的母亲。
易麒的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他在那个女人再次大喊大叫时把门又推开了些许,然后向声音的源头张望了一眼。
从他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宋时清家的大门。
那两人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易麒看不见宋时清,只能看见他的手和他正试图拉进屋里的那个人。
当他把视线落到那个情绪激动的女人的侧脸上时,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两人拉拉扯扯间又说了些什么,但易麒完全听不清。他大脑隆隆作响,甚至觉得有些晕眩。
难怪他方才一听见她的声音就如此难受甚至觉得害怕。
他见过这个女人。只有一次,但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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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江河的告别仪式上。
易麒当时浑浑噩噩。他站在大厅里,远远看着摆放在正中央那张照片里熟悉的面容时,比起悲伤难过,更多的是茫然无措。
因为毫无真实感,他一直在发呆。
从某个角度而言,是这个女人唤醒了他。
她最初走到易麒面前与他开口说话时,看起来还很正常。易麒当时不在状态,耳中听到的一切话语都无法被大脑接收,面对所有人的攀谈都只能木讷又机械地点头应和。
他不知道那女人最初和他说了什么。但很快,她就被他的反应激怒了。
这个外表看起来优雅又美丽的女人突然像发了疯一样地对他大喊大叫。伸手推他又拉扯他戴在颈项间的挂坠。当易麒终于因为摔倒在地而回过神来,耳中听到的都是污言秽语。
大庭广众之下,那女人很快就被身边的人制止住了。
但与此同时,她依旧居高临下对他进行着恶毒的咒骂。
她骂他勾引男人的贱**,偷人家产的贼,不知廉耻的下**色。
身边是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人群,不远处是闭着眼睛睡在鲜花从中不言不语的江河。
一直到被人扶了起来,护着走到了一边的休息室,易麒才终于后知后觉,因为汹涌而至的悲伤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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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麒后来才知道,这个女人就是江河的继母。
她之所以如此恶毒,是因为江河把所有的财产都指名留给了他。那些东西,易麒原本受之有愧。若当初江河告诉他,他和他的继母感情甚笃相处融洽彼此关爱,那不用她开口,易麒也会主动提出归还。但江河本就不喜欢她,易麒对她更是反感,自然不可能顺了她的意。
那之后,她几次找人前来骚扰,易麒硬是没有松口。时间久了,便也不了了之。
他原本以为,此生都不太可能再和这个疯女人有所交集了。
……但宋时清叫她,妈。
她是宋时清的母亲。那么宋时清和江河,还能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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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意外真相让他一片混乱。
就在此刻,不远处两人间的争执似乎有缓和的迹象。那个女人在一度失控后,终于恢复了些许平静。而宋时清一反方才的烦躁,说话的语气差不多就像是在哄小孩子。
“对,我当然知道,我上次不是都说过了么,你在担心什么呢,”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拍着那女人的背脊,“我都会帮你拿回来,都是你的,谁都抢不走,你放心。”
“不是我,是你的,那些都应该是你的,”那女人拉着她的儿子,眼神激动且热切,“那些贱人分走的都是属于你的东西。你去拿回来,天经地义。”
“好好好我知道,”宋时清点头,“你先进来好不好?”
那女人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絮絮叨叨:“你最近是不是又去见过那个小贱人了?”
“……哪个啊?”宋时清问。
“当然是那个勾引了江河的狐狸精,”她在恶狠狠说完前半句后,语气又瞬间缓和了许多,“对了,那个玉佩呢?别的先不说,玉佩你拿回来了没?”
原本还浑浑噩噩的易麒瞬间回过神来。
他们毫无疑问正在说他。这个认知让易麒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还未细想所谓的“拿回玉佩”所指为何,却听那女人又开口了。
她语气急切:“你说话呀,你答应过我的,你忘记了?”
“……我记得,”宋时清说,“快了,你再耐心等等。”
“快了是多久?”女人不依不饶。
“最多半个月,”宋时清说,“保证还给你,行不行?”
“这就好,”那女人松了口气的模样,“宋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一个不三不四的外人。”
宋时清并未反驳,只是静默不语。
“还有,你可得小心一点,”那女人又说,“这种专门勾引男人的下**色,阴险得很,你可别被他骗了也看上他。”
“怎么可能……”宋时清说着,又伸手拉她,“我们先进去再说好不好?”
那女人终于被他拉了进去,与此同时嘴上却没停下:“你和你爸一个模子,还有江河那个野种也是,最容易上这种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小**的当。”
在房门彻底关上以前,易麒最后听到的话语还是来自宋时清。
“你别瞎操心了,他才没你想的那么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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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麒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合拢了消防门,然后跌跌撞撞退回楼梯间,坐在了台阶上。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掌心一片冰凉。
易麒知道,自己确实不怎么聪明。他总是被人说太过单纯,不谙世事,做事过于直接,想得太少。
他都知道的,但他大多数时候并不在乎。
这样的性格虽然制造过许多不大不小的尴尬,但从未真正对他造成过困扰。
他终究是个被泡在蜜里,被爱意浇灌着长大的孩子。太多温柔太多善意,让他变得过于柔软,在信任的人面前毫无防备。
得到过最完整的爱,所以付出时也用尽全力。
现在想来,先动心的人是他,主动接近的人是他,忍不住表白的人是他,迫不及待想要发生关系的人是他,发生矛盾后千里迢迢赶来道歉的人还是他。
宋时清全盘接受,对他表现得款款深情。
他一度以为人生美满,终究未料到一切皆因别有用心。
易麒在恍惚间突然想到了不久前阮筱雨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她说,喜欢的人也喜欢你,简直就是世界第八大奇迹。
原来他终究没有这样的幸运。
难怪宋时清会对那枚挂坠的来历如此清楚,难怪他一直耿耿于怀。
那天晚上,他到最后也没解释究竟为什么会偷偷跑去江河的房间。易麒一度以为他只是因为嫉妒而想要发泄。
原来如此。他送他挂坠,只是为了让他换下那枚坠子,好偷偷下手吧。
易麒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他眼中,或许也是一个不堪的小偷。
宋时清的母亲方才用了那么多恶毒的词汇来辱骂他,宋时清也不曾提过反对意见。他好像对此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他是不是也在心里默认了,易麒就是那么一个惯于勾引男人的,偷人家产的,下**色。
易麒呆呆地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看着地面,面无表情。
他想起来了,宋时清还是反驳过的。
他说,他才没那么聪明。
何止啊。他简直愚蠢透顶。
相识之初,他还在心里吐槽过宋时清糟糕的演技。但那很有可能也是假的。他多厉害啊,易麒在他眼里看到过的那么多热切情意,全是逢场作戏。
易麒觉得自己这一趟可能根本不该来,又想庆幸还好来了。
他分不清长痛和短痛哪一种对自己而言更残忍。相比继续被他欺骗一直到傻傻地把他想要的东西统统拱手送出去再被狠心抛弃,像现在这样突然识破真相被彻底打击但能及时止损似乎更好一些。
但被骗得更久一些,是不是就能和宋时清在一起更久一些。
毕竟,所谓的及时止损也不过是个伪命题。
宋时清想要的,都是他输得起的。
而他想要的,宋时清可能从未想过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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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麒在台阶上坐了很久很久。
不远处的窗外光线逐渐变暗,之后又亮起了街灯。
在这过程中,他隐约听见一墙之隔传来些许声响。宋时清和他的母亲出了门,他把她送进了电梯。过了很久以后才独自回来。
易麒有点想去敲他的房门,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弹。
他想见他,但他不敢。
他怕他对他冷漠,更怕他对他温柔。
时间还不够,他还没能说服自己不再喜欢他。
当他终于意识到是时候该离开这儿,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点开以后,是一条消息,来自他的养母。
“宝贝,生日快乐!爸爸妈妈祝你在本命年里事事顺意天天开心!”
易麒后知后觉看了一眼时间。
恰逢零点。
他的养母隔着时差,赶在第一时间给他送上了美好祝愿。
易麒低着头,输入回复。
“谢谢,我爱你们。”
按下发送后,迟来的眼泪才终于夺眶而出。
第40章
终于把钟永兰送走以后,宋时清觉得自己身心俱疲。
大约从两三年前他就发现了一切端倪。虽说钟永兰从来都不是温柔婉约的性格,但在以往并不会如此突兀地陷入狂躁之中。
自从她在江河的告别仪式上失控后,这样的情况变得越来越频繁。
她会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话语重复,缺乏逻辑,言语间带着强烈的偏执。那透露着显而易见的病态。
但每当宋时清提出希望她前去就医,都只能换来钟永兰又一阵的发作。他也曾以朋友的名义把医生带回家,借机与她交流,再把开出的药方改头换面当做美容保健药品送给她。
可惜效果并不理想。这类疾病的诊断是个非常细致的工作,只靠着这种方式,很难对诊下药。
钟永兰听不了任何忤逆的话,在她眼中,她为之付出了一切的宋时清必须随时都顺着她。宋时清无计可施,能避则避。不得已面对时,也只好耐着性子小心哄她,挑她爱听的说。
她在她男人面前受了一辈子气,全要在儿子身上讨回来。
但宋时清也有属于自己的烦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