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铃人(53)
易麒一愣。
他还记得当年的事故报告。江河的车几乎看不出刹车痕迹,是直挺挺往外冲出去的。所以也一度有人怀疑他是自杀,或者酒驾。
见易麒不吭声,姚琛又继续
说道:“而且那次车辆维护的费用中并不包括ABS系统的调试。”
“那你们是不是应该去找那个负责维护的人,”易麒问,“当时由谁操作总该有记录吧?”
对方看着他:“你倒是胸有成竹?”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易麒有些恼,“你们是不是找不到那个人了?”
“先不说这个,”姚警官换了一个坐姿,把背挺得更直了一些,“还有一件事,我很想问问你的看法。”
“你说,”易麒还是很认真,“只要我知道我一定答。”
“江河先生在遗嘱中把自己名下的所有财产统统给了你。”
“……反正你就是怀疑我就对了,”易麒说,“我也是在他去世以后才知道这件事的,我根本不知道他立过遗嘱。”
“是,他去世时才三十五,没有得过任何重大疾病,没有精神方面相关的就医记录,事业有成。但是却特地立了遗嘱。”
易麒低着头不吭声。
宋时清说,江河之所以会把东西都留给他,是因为对他有着别样的感情。这推测究竟是不是真的,如今江河早已不在人世,死无对证。但就算如此,一般人又怎么会想到特地要去立遗嘱呢。
“而且,在他专程找到律师立下那份遗嘱又进行过公证后的不到一个星期,就出了意外。”
易麒闻言瞬间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这个时间巧合得令人不得不多想,”姚警官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面,居高临下俯视他,“作为最大的受益人,你觉得这自然么?”
易麒愣愣地抬着头看他。
他第一次知道,江河的遗嘱是在去世前不久才立下的。这在易麒听来,简直像是江河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要提前处理后事。
而在他以外的人看来,无疑会显得更像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
“你觉得我故意哄骗江老师,让他立下那样的遗嘱。然后又买通汽车维护的工作人员,对车做了手脚。你认为我是为了江老师的财产故意谋杀了他,对吧?”
“或者你也可以给我另一个解释?”
“你觉得江老师和我是什么关系?”易麒问。
姚琛看着他,耸了耸肩。
其含义不言自喻。
长辈因为无家室无后人便主动把财产赠与亲近的后辈,听起来还算合理。但若反过来由后辈主动要求,就匪夷所思了。毫无疑问,姚琛觉得易麒和江河的关系正如传闻中那样不单纯。
或许他心里也像宋时清的那个偏激的母亲那样,把他当做一个狡诈的狐狸精。
易麒摇头:”……江老师不是那种人。为什么这么多人口口声声说崇拜他敬仰他,却还用有色眼光去看待他。“
姚琛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我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做,他没有和我提起过,”易麒说,“但我们从来不是那种关系。你既然仰慕他,为什么不愿意尊重他?他在你心里是个愚蠢的会被轻易蛊惑的人吗,他是那么识人不清的人吗?”
第59章
那之后的谈话始终没有任何进展。
江河出事的那天,最后一个见到他的就是易麒。
易麒不会开车,当时也没有自己的助理,出行通常都是打车。偶尔江河有空,也会送他。江河当天自称是临时和人约了会面,恰好易麒要去参加同学聚会,两人顺路,于是易麒搭了个便车。
等易麒下车后不到半个小时,江河就出事了。
事后,损毁的车上并未发现任何硬件改装或是人为破坏痕迹。而事发当时易麒正与数十名老同学待在一起,拥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虽然也有不少人怀疑过他,但拿不出任何有力证据,最终便不了了之。
但现在,警方查到了汽车被提前动过手脚的证据,并且还能和易麒扯上关联。
易麒换位思考,觉得站在晨耀的角度来看,自己确实可疑至极。他想辩解,又毫无头绪。
在晨耀之后,又有过一个人高马大一脸凶相比起警察看起来更像是流氓的壮汉进来吓唬过他。
易麒在对方用力拍着桌子怒吼时确实本能地感到了惊慌。
就如同审讯方的期待中的那样,他一度心态有些崩。但那没有任何意义,毕竟他是真的一无所知,自然也毫无破绽。
若是一般人,到这个地步多少都该获得一些信任。
偏偏易麒的职业和有口皆碑的专业水准都让对方有了先入为主的误解。
易麒好气又好笑,觉得着急还觉得无奈,憋久了委屈到快要哭出来。
他一度以为自己要被一直这么关下去了。
直到被整整两天以后,他突然被带出了那个小房间,还拿回了自己的随身物品。
一个陌生的警局工作人员告诉他,他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必须随时保持通讯流畅,并且不能使用护照禁止离境。
易麒这才反应过来,他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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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来得及高兴,工作人员带着他走到窗边,打开让他往下看。易麒探头张望了一眼,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外面挤满了人,大多都高举长枪短炮。易麒所在的窗口位于两楼,离地面不远,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紧接着,便响起了连绵不断的快门声。若非如今光线正好,估计镁光灯能闪晕他的眼睛。
人群中不止有媒体。还有一些混杂其中的人正对着他大声喊叫。易麒分辨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些人在骂他。
类似的场景,他几年前经历过,就在江河刚去世不久后。连唾骂的内容也如出一辙。
“你这样是出不去的,还是找人来接吧。”工作人员说。
易麒这才想到要打开手机。
这两天的经历对他而言太过荒诞。身体和精神都疲惫不堪,使他的大脑变得无比迟钝,无法正常思考,只觉得浑浑噩噩。
两天没碰,手机只剩下不到百分之三十的电量。很快,接连不断响起的提示音让这个百分比又降低了一些。
易麒还没来得及查看那些信息,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是阮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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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警察的帮助下上了车后,车又被堵在路边寸步难移。
易麒靠在座椅上,木然地看着车窗外的人潮。他的脑子依旧是糊的,此刻只觉得座位柔软,特别舒服,瘫在上面浑身使不出力。
“没事了没事了,”阮筱雨倒是比他激动许多,“我们现在就回去,不会有事的。”
易麒点了点头。
司机不断地按动喇叭,但围着车的人却依旧只想往前挤。
好在很快警察又过来帮忙对人群进行了驱散。车终于可以顺利驶离这个令人感到压抑的地方。
“你还好吧?”阮筱雨见他全程都一脸呆滞,忧心不已。
易麒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困。”
他已经超过五十个小时没有好好休息过了。那个房间里只有桌椅,而对方显而易见是想要刻意消磨他的意志,于是采用了车轮战。每过几个小时就会有人进来,易麒就算想要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也都是才模模糊糊刚入睡没多久又被叫起来。
“那你先睡一会儿吧,”阮筱雨十分心疼,“等到了我叫你。”
易麒点了点头,接着才刚闭上眼,又立刻惊醒了。
“现在我们是回去哪里?”他问。
“酒店,”阮筱雨说,“我已经提前订过房间了。你家那边全是人,现在回去不方便的。”
易麒闻言,却是松了口气。
但之后着他并没有再次闭上眼,而是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自从他开机后,各类响铃提示就没断过。易麒状态不佳,不胜其扰,于是当时随手设置了静音,打算事后再一一回复。
但就在刚才,在他终于找到一些安全感又闭上眼后,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有人提醒过他,别回家住。
易麒觉得自己有必要赶紧联络一下这个人。
当他低头看向手机,发现它正在无声地响动。屏幕中央显示的姓名,那么恰好,就是他此时心里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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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接听后,易麒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了对方焦急的声音。
“易麒?你还好吗?”
易麒仰头靠在了椅背上,然后闭起了眼睛。
“喂?能听见吗?”宋时清的语气越发紧张,“易麒?”
“……不好,”易麒说,“很不好。”
他方才只觉得整个人空落落的,茫然混沌,不知所措,精神与肉体几乎脱离。很困,很累,但心中涌不起太大波澜。
可现在,又好像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刚才只想睡一觉,现在还想大哭一场。
当这个念头在脑中浮现,泪水就立刻涌了出来。
“非常非常不好,”他握着手机小声说道,“他们根本不听我的,怎么解释都没用。我坐了整整两天,屁股都痛了。那个椅子好硬,又小,椅背笔笔直,都不能换姿势。桌子也硬,我趴着睡一会儿手都麻了。他们还老是进来吵我。我好好和他们说话他们全都不信,凶得要死,一直故意吓我。水也不够喝,上厕所还要打报告,我难受的要命。”
他一口气说个没完,因为不断掉眼泪还一抽一抽的,中间吸了两次鼻子,声音全黏糊在一起。
坐在他隔壁的阮筱雨呆滞了片刻后,赶紧抽了纸巾递过来。
易麒接过后没有擦眼泪,而是非常用力地擤了一下鼻子。只要一哭,他鼻子都会堵。
电话那头的宋时清大概是被他吓到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终于开口说道:“……是不是很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易麒点了点头:“嗯。”
“你先把电话给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姑娘,好吗?”宋时清又问。
易麒迟疑了一会儿,把电话递给了阮筱雨。
阮筱雨愣了愣,接了过去。
易麒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着他们通话。
“嗯,嗯,好我知道,你放心我懂的,好,”阮筱雨一直在点头,还拿起了自己的手机,“好了你报给我吧
,嗯……我记下了,行,你放心吧。”
易麒再次闭上了眼睛。
发泄过后,他如今真的困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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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但载着他的汽车居然才刚刚驶进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