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的移栽方法(22)
岳方祇的心猛地一沉。
那个男人抬头看见他,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愕然。
干粮很快就没有了。店里每天不论做多少都能卖光。余下没买上的人都唉声叹气地走了,岳方祇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走过去和白墨一起收拾,然后不易察觉地把白墨挡在了自己身后。
那个人看了他们一会儿,突然道:“给我来俩馒头。”
“卖完了。”岳方祇不动声色。
“那来几个钱花花也行。”
这下子岳方祇终于不得不抬头正视他了。
王东海打量了一会儿白墨,冲岳方祇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似乎是想威胁,又似乎有几分示好的意思。白墨敏感地抬起头,轻轻扯了扯岳方祇的袖子。
岳方祇安抚地拍了拍他:“你先进去。”
白墨没动,拉扯岳方祇的力气却更大了。岳方祇叹了口气,改变主意,转身跟着白墨进屋,锁上了门。
白墨似乎很害怕,一直像尾巴似地坠在岳方祇后面。岳方祇带他上了楼,把人搂在怀里轻轻拍着。
其实北屋的窗户能看到外头,但他俩谁也没过去瞧。
要不要报警?岳方祇想了想,那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吉祥街是商业街,到处都是摄像头,派出所离这里一百米都不到。王东海出现在这儿,被抓住是迟早的事。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但看那样子,他并不是过来找岳方祇的。
王东海当然算不上是好
人。岳方祇警惕他,不是怕,只是心里不舒服。他们当年也是一起喝过酒的。谁都想过好日子,想吃喝不愁,高枕无忧;有的人欲望更多一些,还会想呼风唤雨,说一不二。
以前岳方祇会怨命,后来见得多了,慢慢就想开了。一个人选择走哪条路,其实并不能完全归咎于命运这种东西。
他低头看了看白墨柔软的发顶,心中微微一动。在自己放弃埋怨之后,命运似乎反倒给了他一份意外的报偿。
他忍不住亲了亲白墨的头发。
现在就很好。岳方祇想。已经足够了。
他们在屋里呆了一个多小时后,岳方祇下去看了一眼。那个人已经不见了。钱匣子开着,里头的零钱都没了——整钞现在一收到就被岳方祇揣进腰包,不再大咧咧地扔在外头了。
岳方祇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重新锁上了门。
新闻没两天就出来了,简短地通报说犯罪嫌疑人已经抓捕归案。生活一切如常,馒头店还是整天忙忙碌碌。
小慧不知怎么喜欢上了吃串串,隔三差五就拽着小郑和燕燕过去。后来人家都不去了,她自己还是常常过去。
岳方祇实在是搞不明白那东西有什么好吃。只是店铺生意太好,上了本地一个美食节目,于是他便赶时髦带着白墨也去吃了一回。
白墨被辣得很惨,用掉了人家半盒子面巾纸,回来之后还拉了两天肚子,把岳方祇懊悔得够呛。那几天他一日三餐只敢给白墨喝小米粥吃炒白菜。养了许久,白墨才重新活蹦乱跳起来。
十月的某一天,岳方祇去撕日历,忽然意识到,白墨来这里已经整整一年了。
日子过得真快。白墨现在面颊丰满,两腮红润,是个人见人夸的漂亮小伙儿了。虽然还是胆子不大,容易害羞,不过已经可以自己出门买菜,也能冲周围邻居笑一笑了。
岳方祇替他高兴。
晚上干完了活儿,他带白墨去了蓬莱天府。那是个做鲁菜的老店,菜烧得很是地道。岳方祇只点了一个葱烧海参,就把菜单推给了白墨。白墨东瞧西看,最后点了樱桃肉,冬菇炒笋和凉菜。
菜上来了,岳方祇把海参挑出来放进了白墨碗里,催他多吃。白墨又把海参夹进岳方祇碗里。来来回回,菜差点儿掉在桌子上。上菜的服务员看他们俩的眼神儿都不太对了。
岳方祇最后没有办法,说一人一半,不要来回让了,凉了就不好吃了——至于谁先起了这个头,他打算装作不知道。
大厅里亮堂堂的,白墨在桌子那边吃饭。他食相很好,不紧不慢的。如果不说话,谁都会当他是个小少爷。当然白墨肯定不是什么小少爷,他自己也说只是普通的人家,就和岳方祇一样。并且小少爷肯定不会那么麻溜利索的干活儿——白墨在厨房里做事可熟练了。
以前岳方祇觉得饭店的菜好吃。但是现在吃吃,手艺和味道也没越过白墨去,甚至都没越过岳方祇自己去——岳方祇这一年来烧饭的手艺也是突飞猛进的,因为想让白墨多吃点儿东西。以前要是搁他自己,随便炒个什么玩意儿就是一顿饭了,根本不会花太多心思。
他扭头看了一眼光洁得能当镜子用的大堂立柱,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胖了。至少胳膊瞧着比以前粗了一圈儿。
岳方祇心虚地摸了摸,又松了口气。还好,是搬面粉搬出来的肌肉,不是无用的肥油。
结账的时候发票意外刮中了五块钱。岳方祇让白墨坐着,自己去收银台兑奖。结果偶然看见大厅那头有人吵了起来。
挺高兴的一天,岳方祇原本不想管闲事。可是那男的看着有点儿眼熟,岳方祇一下子想起来了,那不是串串店
的老板么。
第29章
那年轻人身边有两个姑娘:一个浓妆艳抹,漂亮得很。另一个看上去朴素些,也颇标致,只是因为情绪激动,整个人张牙舞爪的。两个人围着那男的,你骂我打,夹缠成了一团。
听吵起来的话,大概是男的在外面跟一个陪酒妹好上了,正牌女友堵上来捉奸。
饭店要做生意,保安和服务生很快都围过来劝架,想把他们请出去。
岳方祇当年在夜场里,隔三差五就要处理这样的事,现在看来也觉得头大。于是赶紧把白墨叫上,两个人出去逛夜市了。
吉祥街上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向来最不缺少狗血故事。而男男女女之间,来来回回也就是那点儿事儿。放在以前,岳方祇觉得他们都是闲的。和则聚,不和则分,怎么就能掰扯不明白呢。
现在他自己尝到了情爱的甜头,才对其间种种体会了一二。
当然那是另一码事了。
吉祥街是生意街,也是热闹街,玩儿乐的地方多,难免就有声色场所。虽然左近好几个派出所,扫黄打非也年年都有,但是拦不住还是有人去主动给这种生意送钱,所以想要完全杜绝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酒吧里陪着聊个天,跳个舞;ktv里陪着唱个歌,喝个酒。这种你说不出人家什么来,问就是服务员,正常服务顾客罢了。
可是到底是不是正常服务顾客,就只有客人和她们自己知道了。
另有一种更直白的,就是吉祥街副街那些藏在居民区里的按摩厅了。弄个粉色或者红色的招牌,挂在冲街的透明玻璃门上。招牌上没有字,倒是玻璃门上偶尔会用老式的红胶纸贴上“正规按摩”几个大字。
白天里头黑乎乎的,被廉价的塑料串珠帘子半遮半掩地挡着,路过的人若是好奇往里看,只能看见半张沙发,或者一把椅子;到了晚上,暧昧的灯就亮起来了——或是红的,或是粉的,或是紫的……总之都是那种艳丽过头的颜色。里头还会有一个袒胸露背,面目模糊的女人,长发顺着肩膀披散下来,翘着两条光溜溜的腿坐在帘子后头玩儿手机。
店铺不管大小,基本都是这副样子。灯光仿佛有某种魔力,把那些女人照得好像盘丝洞里的妖精。她们似乎不怕冷也不怕热,一年四季就那么妩媚地裸露着。要是有人上门,就把人家拉到里头黑乎乎的小房间去,然后外头换一个人继续那么坐着。
不过到了天亮,灯光熄灭,那种魔幻感就消失了。她们有时候会从店铺里出来,把脏水泼到马路上,或者趿拉着拖鞋,到吉祥街的早点铺子去买吃的。
这时候人们会发现:她们既不漂亮,也不年轻,看起来就只是普通的中年女人而已。
但那只是看起来。敏感的人还是能察觉出,她们和那种一般来买早点的家庭主妇是不同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这些人出门往往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有时候被人侧目,也是一副不把路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吉祥街就这么长。夜场的姑娘和这些按摩店的女人作息差不多,清早常能在南街打个照面。两伙人彼此间泾渭分明,时不时还会露出几分不怎么对付的样子来。
小慧很讨厌她们,说她们身上有股味儿,闻起来脏兮兮的。她也讨厌酒吧和ktv的那些姑娘,说这些人有手有脚不好好工作,偏做这种生意。
小郑也不怎么喜欢她们,但这种不喜欢表现得很不确定。他当然讨厌按摩店的那些人,因为她们“又老又丑”,可如果换做是夜场里那种年轻靓丽的女人,他又会暗暗地嘟囔可惜。
岳方祇对此没有发表什么看法。这世上本来就是干什么的都有,听的见的多了,会明白很多事是没法评价的。反正来买东
西就是顾客,他只管卖他的馒头。
白墨呢?白墨光知道闷头做事,岳方祇怀疑他根本就没发现吉祥街上还有这么一群人。
岳方祇带着白墨在街上转了一圈儿,买了好些葡萄和橘子,很快就把陪酒妹之类的事丢在脑后了。这一天蛮凑巧的,夜市里来了个卖衣服的男人,地上铺着老大一块塑料布,被剪掉标签的新衣服就那么成山地堆在地上。这一堆三十,那一堆五十,还有一堆统统十块。摊子边上围了好些人在挑。
摊主拿个大喇叭,喊着“厂家不干了”“亏本大甩卖”之类的话,兢兢业业地招揽生意。
岳方祇带着白墨走过去,蹲下来摸了摸衣料,眼睛一亮。
别人可能不知道,他是多少懂一些的。这么好的料子和做工,能卖到这么便宜,只有一个缘故——这些全是尾货。
服装厂接单做服装,总会做得比人家要的多一些。万一中间其他货品有小问题,这些多出来的东西就预备着做换货。还有许多厂子备料时会预先多留一些料,订单做完了,料子不能浪费,厂家要想办法把余料用光,就会偷偷用人家大牌的版型继续制作,这样也会多出些成品来。
至于更大批的货,有的是东西做好了,因为种种原因达不到人家要求的标准,货物报废;也有的是品牌销量不好,产品压库了,一年压一年,最后只能被品牌方强令销毁减库存。服装厂生存其实没那么容易,大批货物做出来,又换不来钱,白白销毁肯定舍不得,于是就悄悄自己处理,以极低的价格卖给尾货贩子,算是勉强能挽回些成本。
专卖店卖大几百的货,流落到地摊儿上,几十块钱出手卖家还有得赚。岳方祇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感慨,但反正这个便宜他是捡定了的。
最后他和白墨一人挑了一件厚夹克,里头带翻绒的那种,正好入冬前穿。岳方祇给了摊主一百块钱,和白墨开开心心地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