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假虎威(11)
楚凌没打算和董琛玩“谁也不理谁”的游戏,开口问:“今天不用上班?”
董琛说:“要啊。”他眨巴一下眼,“但你教我的啊,工作虽然要紧,但身体更要紧。熬夜工作是蠢货才做的事,为工作拖垮身体更是蠢货中的蠢货才做的事。”
楚凌没再说什么。
董琛亦步亦趋地跟着楚凌:“我给你做早餐吧。”他看着前面的市场,“早上的食材很新鲜啊,我这就去买。”
楚凌瞅着董琛。
董琛小心翼翼地说:“楚哥,你会给我开门的吧?”
楚凌说:“董琛,你不用这样。”
董琛说:“不是说好是朋友吗?”
楚凌:“……”
董琛说:“以后还住在同一个小区呢。”他有点难过,“最近我搬了新地方,发现那边空气很不好,住了几天喉咙就有点疼,又干又涩的,难受极了。我又不想住回原来的房子,那边写的是你的名字。而且住在里面我总会想起以前的事……我想着楚哥你挑的地方一定好,所以来这边找了个房子,已经和物主谈好了,下午就叫人搬过来。”
楚凌有种不好的预感:“搬到哪里?”
董琛说:“F栋506。”
楚凌:“……”
想打死这小鬼。
这是他家楼下。
董琛说:“楚哥,我去买食材了,你要给我开门啊。”说完他不等楚凌答应,径自去了市场那边。
楚凌看着董琛的背影,想起他们刚在一起不久时董琛也是这么殷勤。有时董琛还会撒娇磨着他让他一起去逛市场,他对这些事一窍不通,但还是饶有兴致地跟在董琛旁边,看着这小孩熟练地和菜贩子讨价还价。
那时他觉得这小孩真惹人疼。
明明出身董家,却没爹疼也没娘爱——在董老爷子和姚老爷子面前也都是近乎透明的小可怜。
只有吃过生活亏的人,才会懂得怎么想方设法去过好自己的生活。
楚凌边往回走,边打通白诚的电话。
白诚显然没睡醒,但还是无奈地说:“要早餐是吧,我这就让人给你送去。”白诚已经不想问楚凌“你为什么不自己打个电话”,因为楚凌肯定会说“一个号码可以解决的事我为什么要记那么多个号码”。
他的号码就是那个可怜的被楚凌记住的号码。
楚凌说:“不是。”
白诚清醒了一点:“那你为什么打电话过来?”
楚凌说:“时间不早了,叫你起床尿尿?”
白诚:“……”
他怎么就交了这么个朋友!
楚凌说:“好吧,我是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一下。”
白诚顿时来了精神:“什么问题?”
楚凌说:“你以前那些炮友,都是怎么解决的?”
白诚说:“怎么解决?简单,给钱啊。”
楚凌想了想给董琛砸钱让董琛滚蛋的可能性,觉得好像有点不太可能实现。
他语带同情:“他们和你上床都是为了你的钱?”
白诚:“……”
白诚:“当然不是,也有死缠烂打不肯离开我的,那叫一个缠人,那叫一个烦人,真是让我头疼死了。我很理解他们,和我分手了去哪里找像我这样人帅鸟大、技术还特别好的。不过我是有原则的,说了要分就是要分,绝对不给他们半点机会,就算他们跪在我面前求我,我都没有心软过。当然如果他们跪下帮我含一含,我会先爽完再分——”
楚凌毫不犹豫地切断通话。
就知道不该问这家伙。
楚凌收起手机,抬眼一看,俞安远正站在他家门外,手抬起来又放下去,仿佛下定不了决心按门铃。
楚凌含笑开口:“俞老师,你醒了?”
第二十九章
俞安远说:“对不起,昨晚我……”
楚凌打断:“俞老师总是这么客气。”他对这种乖宝宝一向偏爱得很,语气也柔和下来,“俞老师很少喝酒的吧?都是为了给我做饼干才不小心喝到的。”
俞安远不知该说什么好。
楚凌问:“头疼吗?”
俞安远说:“不疼。”楚凌越温柔,俞安远越难过,想起昨晚的一切,他觉得自己真的糟糕透了。
楚凌见俞安远脸色有些惨淡,淡笑着说:“那来帮我泡杯茶?”
俞安远呆呆地点头。
等俞安远回过神来,手里已经捧着一杯热茶。茶香飘进鼻子,俞安远彻底清醒过来。其实楚凌和“那个人”一点都不像,只是笑起来总让他恍惚不已。一样强悍,一样温柔,一样无所畏惧,一样体贴入微,他的鼻子有些发酸。
而且,对别人都这样好。
俞安远说:“对不起。”
楚凌有些无奈。他说:“俞老师为什么总说对不起?”
俞安远缓缓说:“有的时候看到你,我总想到我的那个朋友。”
楚凌说:“就是送你酒的那个朋友?”
俞安远沉默。
楚凌也没逼他,只静静地坐在对面,目光和煦地望着俞安远。
这几年来俞安远一直埋首实验室,没什么朋友,更不善交际,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从董小珏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楚凌早已推断出俞安远这几年的人际往来——简直比白纸还白。
可以说,如果有个这么知情识趣又英俊帅气的朋友来找过俞安远,董小珏会第一个把它当天大的怪事嚷嚷出来。
一个会这么费心思送东西的朋友会从俞安远身边销声匿迹,要么是他们因为什么事翻了脸,要么——
要么那个朋友已经不在了。
无论哪一件,都是俞安远的伤心事。如果俞安远不想倾诉,那楚凌永远不会去挖俞安远的伤口。
既然俞安远想说,楚凌会当个很好的倾听者。
俞安远说:“我一直很胆小。”他把话说得很慢,每一句都像从心底剜出来似的,“我又胆小,又笨,不擅长和别人交流,总是给别人添麻烦。他总说没有了他我怎么办,所以从小到大都护着我。我不喜欢出去,他却很喜欢,每年放假都国内国外地跑,说要给我看看这个世界不同的风景。后来,他向我表白。那一年,我们十八岁。”
楚凌耐心地听着。
俞安远说:“那一年我十八岁,”他的嗓音有些颤抖,“比现在更胆小。我不敢接受,我不敢当一个同性恋,我怕别人笑我,怕父母生气,怕以后的路不好走。”
楚凌想起那次他大方承认自己和董琛的关系,俞安远眼底出现的震动和伤怀。原来是因为这样。因为曾经不敢承认,所以后悔难过。
俞安远说:“那一次他离开前对我说‘如果我这次能顺利登上最高的地方,你就和我在一起吧’,我心里很不安,想让他不要去,想告诉他不用那样,可是我没有把话说出口。我真是个胆小鬼对吧?”
俞安远把脸埋进手掌里。
眼泪不停地往外涌。
楚凌静静看着俞安远哭泣。
有时候别人的痛苦和煎熬,楚凌并不是很理解。
不过他看得出来俞安远是真的很难过。
那一次,那个少年应该再也没能回来吧?那个少年年少轻狂到想要用性命为赌注去换一场炙热的爱恋,结果命运开了个玩笑,拿走了那个少年压下的赌注,也让俞安远在后悔和痛苦中度过了那么多年。
楚凌叹着气说:“不是你的错。”他抓住俞安远的肩膀,让俞安远抬起头来,“被人喜欢,被人爱慕,是值得高兴的事,那代表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但是,回应对方并不是你的责任。”
俞安远有些茫然。
楚凌说:“这世上相爱却没有在一起的人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有的人选择为事业拼搏,有的人选择向家庭妥协,只有少数的人会为爱情奋不顾身,抛弃所有的一切。那时候你才十八岁,连这个社会真正的模样都没有见过,怎么可能有勇气去面对注定坎坷的未来。”他注视着俞安远,“他很爱你,那份爱很真挚也很美好,能那样被爱着是非常幸运的事。但他的离开是一场意外,并不是你的错——如果有一天我不幸离开这个世界,那么我希望我爱的人不要伤心、不要难过,我希望他们能尽快将我遗忘,好好地过好接下来的每一天。”
对上楚凌温柔的双眼,俞安远的心微微发颤。
过了许久,俞安远才说:“谢谢。”
这一切原本会永远地埋藏在他心里,直到老死都不可能释怀。现在他虽然还不能马上走出过去,但心里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渐渐消失了。
面对楚凌时也没有了局促和愧疚。
楚凌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楚凌强大又强悍,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无论被放到什么处境里,楚凌都能过得很好——也能尽可能让身边的人都过得很好。
可这并不是任何人向楚凌无限索取的理由。
不管索取的是什么,都是不应该的。
俞安远无法容忍这种事。
即使做出这种事的人是他自己,俞安远也无法容忍。
楚凌说过,如果他能做成上次的项目,会有一件事和他商量。他要尽快把情绪调整过来,不能辜负楚凌对他的好。
俞安远站了起来,说:“我先回去了。”
楚凌见俞安远眼眶虽然还红着,精神却挺不错,也放下心来。他点头说:“好。”
楚凌起身送俞安远出门。
结果门刚打开,董琛就出现在眼前。
董琛两只手都提着食材,显然正琢磨着怎么腾出手按门铃。
俞安远不由看向楚凌。
董琛攥着手里的塑料袋口,尽量让自己不露出想揍人的表情。这个家伙难道发现了楚凌心软的毛病,一大早就红着眼来找楚凌?董琛知道自己现在没资格计较,只能逼自己露出笑脸:“楚哥,食材我都买好了,好重,把我手都勒红了。”他边说着,边挤进门,自发地换上拖鞋,把东西提向厨房。
俞安远逃似也地回了自己家。
楚凌关上门,看向已经在厨房忙活起来的董琛。这几年董琛还长了点个头,身形高大又精壮,穿着围裙的模样依稀有着当年的乖巧,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家伙已经是头大尾巴狼。
楚凌想了想,也没赶董琛走。他倒要看看这小孩能装多久。
就算能装一时,也不能装一世。相信这家伙很快就会委屈到爆发,撂手走人。
小孩子的不甘心,持续不了多久的。
早餐上桌,楚凌心安理得地享用。
董琛边吃边小心翼翼地瞅楚凌。
瞅着瞅着,董琛有点鼻酸。
这么平静的相处,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董琛觉得自己真的是个蠢货,天大的蠢货,从小到大他和董珏想要的,不就是一个家吗?本来他和楚凌早就成一家人了,董珏放假也自动往楚凌家里跑,三个人只要提起“家”,想到的就是他们住的那个公寓。
是他把它给弄丢了。
是他把楚凌给弄丢了。
董琛说:“董小珏那家伙以后肯定不爱来帮我忙,你说是不是该给他整个实验室,让他一天到晚泡在里面算了?董氏投资的话,也不怕他想搞研究却没资金。他想要什么新技术,我也可以让人帮他去拿下来。”
楚凌顿了顿。
他说:“还是让他先跟着俞老师吧。”
董琛说:“也好,他现在还不能独当一面。那不如还是建个实验室,让俞老师当负责人?”
楚凌说:“先不急。”
董琛敏锐地嗅出楚凌的意思。他说:“楚哥你是不是早就有别的打算?”想到这个可能性,董琛眼前豁然开朗。楚凌会找那么帮着俞安远,还亲自替俞安远跑项目,恐怕不止是为了董珏,更不止是因为瞧上了俞安远吧?
不是看上俞安远就好。
董琛暗暗高兴。
楚凌将董琛那窃喜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瞅了董琛一眼,也没瞒着:“我有点事需要俞老师帮忙。”
反正董珏是俞安远的学生,怎么都不可能绕开董琛。
董琛顿时来了精神:“什么事?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楚凌淡淡地说:“不需要。”
董琛蔫了吧唧的。
他追问:“那到底是什么事?”
楚凌看了董琛一眼,想了想,还是没隐瞒:“我爸妈有几个研究方向我想找人来做。前几年已经报到上面去了,一直在物色人选,但始终没找到适合的,直到前两年我才发现俞老师挺不错。俞老师自己也一直想往这个方向发展,我就先帮他拿下上次的项目让他练练手。”
这是楚凌第一次在董琛面前提起“爸妈”。
以前楚凌不说,他也不问。
毕竟那时他根本没考虑过“未来”两个字,怎么可能会自找麻烦。
现在可不一样。
董琛立刻抓着话题往下说:“原来伯父伯母是做研究的。”
楚凌说:“对。”
董琛说:“难怪你对董小珏特别有耐心,”他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问,“他们的研究很重要,不能随便离开?你每年夏天都会消失一段时间,是去见伯父伯母吗?”
楚凌说:“去拜祭。”
董琛一呆。
楚凌说:“他们十年前出了意外,已经不在了。”
那个时候,他大概也差不多是十八岁吧。
第三十章
董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楚凌家的。
坐到车上,董琛脑袋还嗡嗡响,根本无法思考。楚凌平静的脸色在他脑海一次次回放,楚凌没怪他问出那样的话,楚凌没怪他从来没关心过。楚凌知道,他给的一直都是虚情假意,体贴关怀是假的,爱难自抑也是假的,他不过是想利用楚凌而已。
他就是想利用楚凌的心软。
他就是想利用楚凌在老爷子面前露脸。
楚凌这个人从何而来,家庭如何,过去如何,想做什么事,他一点都不关心。他只要知道楚凌吃得高不高兴,楚凌在床上高不高兴,楚凌有没有看上别的什么人,就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只要哄楚凌高兴了,楚凌就会帮他。
这是董琛一直以来的认知。
董琛掏出手机,拨通董珏的号码。董珏的声音很精神:“哥?”
董琛说:“你知道楚凌父母的事情吗?”
董珏一愣。他说:“不知道。我只知道爷爷说过,楚凌是他一个世交的孙子,但我想来想去,也不记得我们家认识哪家姓楚的。可能因为早些年搬到国外去了,我们根本没听说过吧?”
董珏的回答让董琛稍稍好受一些。看看,董珏不也不知道吗?楚凌本来就把过去的一切都掩盖得死死的,他不知道也不能怪他的。
董琛说:“应该是这样。”楚凌若不是突然空降,家里那些家伙也不会那么蠢,一个两个都和楚凌对着干。如果楚凌是正正经经地从老爷子身边慢慢做起,其他人和他这样巴结楚凌才是最正常的。
是楚凌自己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和想法。
根本不是他的错。
董琛找好了理由,心情轻松了不少。就是这样的,是楚凌瞒得太紧,一句都没提过。
想到楚凌想让俞安远和董珏接手他父母的研究,董琛心里又有点难受。如果他不缠着楚凌的话,恐怕又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些事的人吧?
在楚凌心里,他是不是只有上床一个用处?
董琛挂了电话,心情阴郁地回了公司。好在他本来就习惯绷着一张脸,也没人发现他的不对。直至整个公司都笼罩在低气压之中,才有人敏锐地察觉这位大BOSS好像进入随时暴走的状态……
楚凌可不知道董琛又得出了“都是楚凌的错我一点错都没有”这种结论。
如果楚凌知道的话,肯定会用“滚”字糊董琛一脸。
没见过这么熊的熊孩子。
楚凌让司机开车送自己到白诚公司。
星耀影视四个字出现在眼前,楚凌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走向极具现代感的星耀大楼。
没走出几步,楚凌就看到一个染着紫毛的少年从公交上下来。或者不该叫少年,因为这人约莫已经二十三四岁了。只不过这人打扮得十分“新潮”,一眼看去才觉得特别地“年轻”。
楚凌只看了一眼,没再分给对方半分注意。他走进大门,直接上了最高层。
紫毛青年见楚凌上了旁边的专属电梯,顿时两眼放光。等电梯门合上,他兴奋地吹了声口哨,悄悄拉着保安问:“那是谁啊?”看那脸,看那身材,绝对是天王巨星级的,卖相比窦扬还好!而且直接上了老总那层,看起来和老总关系匪浅!
紫毛青年虽然打扮“新潮”了点,个性还是挺讨喜的,至少保安们都不讨厌这个每天早早来公司陪他们磕叨的家伙。见紫毛青年好奇,保安说:“别瞎想,那可是楚总,星耀的二把手。”
紫毛青年眼中光芒更盛,摆在别人身上会显得贼溜溜的,摆到他身上却颇有些可爱的感觉。他惊奇地说:“好像没怎么见过啊。”
保安说:“楚总不常来,但听说所有人都听他的,包括白总。”
紫毛青年点点头,对着公司门口的星耀标志自拍了一张,熟门熟路地修图:头发颜色调得更炫酷,皮肤磨白,鼻子拉高,下巴削得尖尖的,眼角弄上两个闪闪发亮的水钻。他愉快地把照片发到社交账号上,配上一段话:“今天看到一个背影,一个令我感到窒息的背影,我觉得我的心又一次活了过来,啊,这莫非是爱神降临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