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鱼(60)
护士显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大方地夸道:“长得真好看啊,和你一样好看。你们,还挺配的。”
“配不上的。”宋郁努努嘴,看着门外那人的背影,自嘲地解释了句,“我就要不好看了,这伤在额头上呢。”
门外的人面对着窗口,站了一会儿,看着高原的云在天幕疾走,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这云是最不适合大理的风景。
所有的东西都在留住他,除了这云,来去匆匆。
他从身上摸出了半盒烟,他低头往手上掸了一根的,就夹在手指间,一直没有点燃。
宋郁等护士打完了破伤风针,才压着棉签走出来。
季安和听到身后靠近的脚步声消失,才回头问道:“完了?”
“你在抽烟?”宋郁低头看向季安和手间夹着一根烟,顺嘴问道,“还有吗?”
“你就这么……消消毒?”季安和在宋郁低头看过来的时候,注视着他额头上那浅浅的一道血痂。
“嗯,说了没事的。我还想一会儿回去洗澡呢,就让她别包起来。”宋郁一边伸手去要季安和手上的烟,一边解释,“主要打那人的时候,混了一身泥。”
季安和将手往后撤了撤,把烟随手丢了,目光瞟过宋郁衣袖上的血迹,皱着眉头,说了句“胡闹”,又瞥了宋郁两眼。
宋郁被他突如其来的不知道算不算发脾气的动作,吓得愣了愣,他赶紧赔上笑脸,小心翼翼地说:“季先生,真的,不严重。”
大概是这句称呼的缘故,点醒了某人。季安和突然发现自己刚刚太过关切了,是越界了。
他气息变了变,冷冷应了声:“嗯,走吧。”
Y、X、Z、L。 “要不一会儿喝两杯吧?”宋郁赶着跟上季安和的脚步,讨好道,“喝鱼吻也可以?”
季安和的脚步停了一下,他回头看着宋郁,宋郁讪讪地笑着。
“你额头有伤。”季安和言简意赅。
“哦。”宋郁的笑容僵硬起来,心里却仍跟食了蜜一样。
季安和坐上驾驶室,看着宋郁挪过来,坐上副驾,那眉尾仍然耷拉着,意兴寥寥。
季安和的手搭在手刹上,迟迟没有启动车。宋郁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直到他牵了安全带,低头给自己扣上的时候,才发现。
他不以为意地问道:“怎么了?”
“我看看。”季安和朝他这边偏了偏,手撩起宋郁那掩着血痂的头发,认真地确认着端详着。
宋郁握在安全带上的手有点不知所措起来,甚至连胸腔里跳动的那个心脏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放了。
只要他目光微抬就能看到季安和鼻尖与薄唇,想到这里,他不自禁地喉头动了动。
“季先生,再这样,我会误以为你对我有别的意思了。”
季安和的手在他的话音落下时,像被烫了一下。他快速地收回手来,做贼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拉下手刹,打着方向盘,一气呵成地把车开了出去,才说:“回去喝茶吧。”
“嗯?”
季安和妥协了?宋郁想道。
“就去楼顶花园喝,可以吗?”季安和温声征求着主人的意见。
“季先生喜欢那儿?”
宋郁坐起来,紧盯季安和的脸,想挖掘出什么季安和的小心思,但那人除了脸颊上有点不知道是不是不太适应高原的红以外,就好像和平日好像没看出什么分别。
“嗯。”季安和匆匆地瞥了宋郁一眼,话却说得格外郑重,“我喜欢。”
这是宋郁第一次听到季安和说喜欢,虽然对象不是他,但他的眼睛还是不可控制地亮了亮,那是比车窗外道路边盛开着的樱花更耀眼的眼睛。
可惜季安和没有看到。
“好。”宋郁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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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入庭,鸟鸣蝉唱。
当季安和把宋郁的车停进车库的时候,猴子从庭中秋千里坐了起来。他将手中的鲜花饼对半掰开,看着下车的两个人,包着嘴,含糊道:“老板,茶具什么的,我放上去了。那个柚姐让我给你单独备一盆洗头的水,我也放花园了。”
“嗯。”宋郁脸上的笑容在下车的时候收敛了,他对猴子点了点头,接过季安和递来的车钥匙,顺嘴问道,“梁好在阿姐那儿?”
“应该是吧。她说她晚点回来来着。”猴子咽下了嘴里的半个酥饼,“我晚点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嗯。要是晚了就让她明天再回来,女孩子夜里不安全。”宋郁嘱咐完,才跟着季安和上楼。
宋郁上楼后,是在自己的房门前暂时和季安和分道的,季安和听他说了要先去洗澡的事,也只是叮嘱了一句“伤口不要碰水”,就自己先去了楼顶花园。
等宋郁洗完澡,推门上楼顶的时候,他听到了花架后的一声轻叹。
“这大白天叹什么气啊?”宋郁绕过花架,就看到那坐在他的风棚下,拿了本书翻在扉页,但也确实因为他的声音,浑身抖了抖,显然是被吓到了。
“在想什么?”宋郁走过去,道,“书都不翻页了?”
季安和看着从花架边走过来的人,他穿了极休闲的一身,是棉麻的布料,清灰色,和这个古城倒是有点相得益彰。他的衣衫跟着他那半长的发一起,为阳台上的风鼓动着。
“在想你的那盆水,该凉了。”
“应该没有吧。我去看看。”宋郁搬了门边排着的竹制小矮凳到另一边摆着盆的空地上,他伸手探了探尚温热的水,抬头回复道,“还行。如果季先生肯帮我一下,就更好了。”
他抬头时,才发现季安和就站在他的身后。
“你额头的伤口不能沾水。”这是季安和不知道第几遍提这句话了。
宋郁看了看他,满意地笑笑,大概是为季安和故意找的借口,他会意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递出了自己手上的小木杯。
季安和顿了顿,看着宋郁自觉地蹲坐在矮凳上,他蹲下来,接过小木杯放进盆里舀水。
宋郁顺从地偏了偏脑袋,凑到盆边。
季安和看着背对自己侧头的人,生疏地确认着:“你这小杯直接舀了,淋上去就行了吗?”
“嗯。”
宋郁应了一声,偏着目光去看那个伸手来挡着他额头伤口,又轻轻地舀水来给他洗头的人。
蓝天为衬,水声为伴,这下他的眼里,是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那个人的眉头轻皱,睫毛微微颤动,嘴抿着,小心翼翼且有点蹑手蹑脚地用水淋湿宋郁的头发,像在对待他莫名宝贝的东西一样。
宋郁不由自主地勾了嘴角。
“你在看什么?”季安和随口问道,“怎么笑了?”
“看天呢。”宋郁神神秘秘地说了两个字,又补充道,“季先生,你觉不觉得今天天气很好。”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其实今天,无关天气,只有关于你。宋郁暗暗想到。
“嗯。”季安和的手贴上宋郁的额头,提醒道,“闭眼,一会儿水该溅进去了。”
“哦,好。”
第十六章 下关风
葳蕤的藤蔓跟着花架向外延伸,遇风摇曳着。
宋郁这两天上楼顶花园都被这藤蔓拦了拦,今天他上来寻人前,想起了这茬,索性拿了庭中木桌上的剪子,给它修了修。
季安和看了眼自己手机上的短信,抬头就看着梁好将煮好的那碗茶摆在了留给宋郁的位置上,冲那站在花架前的人问道:“你伤口好了?”
宋郁回头,额头的血痂还安然地挂在那里:“没呢。”
季安和抬手阻止了梁好添茶的动作,将留给宋郁的那杯拿到了自己面前,顶着宋郁的目光。若无其事道:“宋老板,还是喝白水吧。茶,解药性。”
“有道理啊,老板。”梁好跟着点头。
宋郁见状,剪花的动作都慢了两拍,只差苦了脸:“梁好,我喝几天白水了。”
“那不喝白水的话,柚姐之前有拿干果什么的来,我可以给您泡?”
宋郁看了一眼季安和,又看了一眼梁好,回头一剪子剪断了多余的藤蔓,才打发梁好去找他阿姐给的干果。
宋郁站在花架边,目送着梁好下楼,等她脚步声渐远了,他才放下剪子,挨着季安和坐下,将刚刚剪下来的花枝随手插瓶里,问道:“慈善家。”
“嗯?”
“你什么时候收买的梁好?她怎么今天跟你站一伙了?”
“嗯?”季安和不紧不慢地将茶碗放下,“她不是为你好吗?”
“那你呢?”宋郁偏头看他。
“我……什么?”季安和疑惑道。
“你那天为什么会来?”
季安和握着茶碗的手紧了紧,他目光闪烁着,敷衍道:“没有为什么。”
“哦,我还以为是你想做慈善了。”
季安和的手松开茶碗,嘴抿成了一条线,认真道:“你和我做朋友,难道有为什么?”
宋郁没有回答季安和有还是没有,而是在向他的茶碗里添上茶时,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可不止想做朋友。”
这话就落在季安和耳边,季安和抬头看着宋郁。宋郁跟着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时,季安和眼里的东西,就在宋郁的心头像他今天才剪下来的藤蔓般杂乱地蔓延开,一点一点地引诱他凑近。
宋郁的睫毛轻颤着,泄露着他靠近时的紧张,季安和却戛然抽身。
他往后退了一点,拉开了自己和宋郁的距离,过分冷静而清醒地出声道:“宋郁。”
“嗯?”
“我不属于这里。”他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