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份干拌面条。”她说。
好在对面做生意的,不介意她的冷淡,仍旧是热情道:“要汤吗?”
“要的。”
“很快就好哦。”年轻女人对她笑了笑,柔声道。她的牙齿很白,借着昏黄的路灯,被厨房里蒸汽熏着的脸颊竟也显出几分柔情似水的朦胧,乍一看有些晃眼。仿佛被摄走了心魂,连晚突然发现,活生生的女人和女人其实也不一样,周烟浅是天上的月亮,眼前的女人却是实打实的,她热腾腾地站在你跟前,手臂,胸脯,大腿,曲线依旧各有各的动人。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她在她脸上看见了和周烟浅如出一辙的神态和风情。
意识到这一点,连晚略微不自在地别开目光,强自镇定地坐下来,盯着桌上的一角发呆。
今天晚上似乎格外的热,一丝风也没有。高翘着尾巴的黄狗贴着墙根走得垂头丧气,连晚挪了挪凳子,手臂上立刻又沁出一阵细汗。
干拌面条上来了,上菜的还是那位年轻老板娘,有了刚才那一遭,连晚现在不敢看她了,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如今的变化,对着这样一个陌生女人,遑论欣赏还是冒犯,更别说因何而起,因谁而起,欲念对她来说都还算是个格外陌生的东西。
避无可避,她想起了顾燕。
她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她明明是毫无感觉的。连晚想。她对自己的过去有着格外笃定的把握。
过去的日子把她变成过去的连晚。那现在的连晚,是周烟浅把她变成这样的吗?
连晚觉得迷茫。但忙碌了一天的肚子还是很诚实,把一盘子的面条和一海碗的青菜汤吃喝得干干净净。
微信上,有相熟的司机约着外出游玩逛街。连晚看着他们在群里语焉暧昧。她知道他们要去做些什么,在这种时候她又觉得恶心,从他们言语间勾勒出的龌龊画面,让她连带着对刚才那一瞬间里的自己也觉得厌恶。
在现在,她还是不愿意去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捧在手心里。
月亮就应该高高的挂在天上,抱着那样的姿态,偶尔俯身下来亲一亲她的脸颊,连晚就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哪怕她跟周烟浅已经做过了那么多亲密的举动,连晚还是会这样想。
这种念头在她们分开的时候尤甚。
连晚一路走,一路惶惶然的想着。她若有所失,走过了两条街,才回到晚上住的宾馆。
电梯坏了,木制的楼梯咯吱咯吱地响。
县里的宾馆,床铺还算干净,浴室水温也足够。烧水壶厚厚一层水垢,空调也时好时坏,发出不轻的嗡鸣声。
连晚大汗淋漓,不打算管其他的,先钻进浴室洗澡。
等到她洗完澡在床上干干爽爽地躺下,才发现墙外的脚步声踢踏踢踏地响。
难得的休息时间,连晚没想动,只闭了闭眼睛,困意便一阵一阵地涌上来。
她是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的。
连晚摸索到手机,愣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是周烟浅发过来的视频通话。
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停了,房间里一阵燥热,她撩着晾到半干的头发爬起来,靠在床头,犹豫了好几秒才按下接通键。
视频接通了。周烟浅那边的灯光也很暗,她似乎是趴在床上,鼻子轻轻挨着屏幕,让脸部的轮廓变得柔和。脖子以下的其他地方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都被吞没在昏暗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连晚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借着这一口气带来的放松,她率先说:“喂?”
因为睡觉的缘故,她出声鼻音很重,嗓子含含糊糊的,像在撒娇。
周烟浅听了就笑,跟之前的明艳不一样,这次她笑得很淡,嘴角只浅浅地勾起来那么一点,像是昏暗中摇曳的一点烛光,声音却是拖长了的:“你在睡觉啊?”
“嗯。”连晚看见画面里自己的脸,不自在地遮了遮鼻子。
“你忙完了吗?”
“差不多。”周烟浅不在意地应道,她凝神细细地端详了连晚一会,伸长了胳膊,把脸凑上来,几乎是贴着屏幕,轻轻皱着眉:“今天很忙?”
连晚这才发现她手臂光裸,肩膀上只有细细的两根吊带。
那纤细的脖颈一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晃,连晚紧紧盯着,怎么也挪不开眼睛,直到周烟浅又娇声问了一遍,她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只低低地吐出来诚实的一个字:“累。”
“嗯……”周烟浅声音里带着甜得掉牙的笑意,“好可怜喏……”
“回来给姐姐摸摸头。”她笑意满满,戏谑道。
还对着连晚张开手心,冲她比划了那么一下。
女人五指纤纤,画面中,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被褥层层叠叠,该露的却全都不显山不露水地露了个遍,光影交错,就显得白的更白,暗的更暗,像山水画里的留白,女人趴着的姿势,让一切都变得更具吸引力。
连晚刚才松的那口气,被重新又屏在心口。
偏偏对面的人似乎还不知情,仍在冲着她勾着嘴角笑。
一派天真的莬丝花,连晚脑子里想东想西。周烟浅的手腕那么细,她一只手就能圈住。她是没什么力气的,连晚在之前就已经得知了这个事实,这个场景,这个姿势,她之前做过这样的梦。
可被周烟浅盯着,连晚又觉得罪恶,觉得不忍。她的情/欲是未曾燃烧过的一截空白,没有谁教过她如何对待此时此刻的自己,这是对还是错,什么是被允许的,什么是不被允许的,连晚的身体和脑子在纠结,周烟浅反倒还在那头对着她笑,那笑容又薄又轻,就要飘起来,于是一切争论暂时搁浅,连晚非要先抓住她不可。
二十二岁的身体,一点火星子就能点着。连晚的呼吸乱了,她克制着,不让谁发现,曲线,起伏,笑容,张开的唇齿,天底下那么多的女人,顾燕,晚饭饭馆里的老板娘,其实不过都是周烟浅为她呈上的迟来的幻想。
——她是连晚生命里,关于女人一切的开端。
这天晚上,宾馆的隔音差,隔壁的床板撞着墙,连晚房间里的空调好了又坏,周烟浅跟她挂着电话睡着,她的呼吸声在听筒的那一头轻得像猫,连晚却听出了一身的汗。
天上的月亮落了下来,一头栽进她的梦里,白玉似的身子,水做的肌骨,溶溶地在她掌心铺陈开来。
第31章 chapter 31
隔天的连晚醒得很早。
是这个小城镇上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夏日。连晚睁开眼睛,房间里天光大亮,被子早被她卷到一边,窗外正乒乒乓乓地施工,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人的神经,震得天花板上漏水的污渍像是在晃,又好像是某种招摇的水面,连晚盯久了,竟觉得眼晕。
她就这么盯着看了一会,才揉揉脑袋,觉得到点了,自己应该清醒过来了。
昏暗的厕所里水声潺潺,通风口里传来隔壁吵架的声音,含含糊糊,像谁在边吹头发边大声说话。连晚伴随着这些背景音拧开生锈的水龙头洗了一把脸,这些日子里她的头发不知不觉长长了不少,低头的时候能挨到洗脸盆的边缘。
通话了一夜的手机在衣袋里发烫,连晚起床的时候看了一眼,电话是早上五点挂掉的,周烟浅会发现电话这头她的冒犯吗?连晚这样想着,梦里的热度在醒过来之后渐渐消散,她的心里不羞耻了,反倒有些莫名的羞涩,是要把耳朵烧红的程度。
她埋头在浸水的掌心里,后知后觉地感到脸在发烫。
周烟浅把电话拨过去的时候,听见的就是那头连晚故作镇静的嗓音:“你起床了?睡得还好吧?”
她说完这句话,还心虚地多补一句:“我昨天晚上太累了,没怎么跟你说话就睡着了。”
狗狗向来是不懂掩饰的,可她发现的这只又是最会掩饰的,明明尾巴都要蹭到腿边了,目光还是沉静又克制,等着你先发现她的亲近。
背阴的街巷,店面外头树影婆娑,阳光被细细地筛在柜台的桌面,没有了盛夏的灼热,反倒温温的,像某种刚出炉的蛋糕。周烟浅靠着椅子,目光落在上头,留心听着那头的话,轻轻笑了笑:“还行吧,你不打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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